立夏这日,莫无伤跪在刑堂青石板上。晨露顺着瓦当滴落,在他脚边积成小小水洼,倒映着廊檐下垂挂的青铜风铃。每声铃响都带着北疆特有的苍凉调子,像极了蚀骨蛛爬过岩缝的窸窣声。
"私闯禁地,鞭三十。"执刑弟子甩动浸过盐水的麻绳,鞭梢在青砖上抽出白痕,"别以为顶着掌门首徒的名号就能......"
莫无伤盯着砖缝里半截蜈蚣尸首,忽然想起十岁那年的冬天。杂役院的老吴偷吃供果被吊在旗杆上,雪花落在他结霜的睫毛,执刑弟子也是这般甩着鞭子说:"别以为偷个果子就能成仙。"
"啪!"
第一鞭抽在脊梁,火辣辣的痛感炸开时,他闻到熟悉的腐骨草气息。血珠顺着腰窝滑进裤腰,在青石板上凝成北斗勺柄的形状——这是昨夜寒潭底看到的青铜纹路。刑堂长老的皂靴突然映入眼帘,靴帮沾着墨绿色黏液,与三日前蚀骨蛛巢穴的毒液如出一辙。
"还有二十九鞭。"长老的声音像是从陶瓮里传出,带着诡异的回声。
莫无伤突然暴起,掌心星砂凝成锁链缠住刑柱。借力翻身的瞬间,他瞥见梁上悬着的青铜镜——镜中执刑弟子的倒影竟长着八只复眼!锁链绞断檐角风铃,铃舌坠地时化作半截蛛腿,尖端刻着药峰首座的私印。
"拦住他!"刑堂长老祭出困龙锁。玄铁锁链泛着青芒,却在触及莫无伤抛出的血衣时骤然调头。浸血的弟子袍在空中展开,显出血书"寒潭有诡"西个狂草,字迹边缘泛着星砂的蓝光。
青蛟剑灵的传音在识海炸响:"冰洞三百镜,照见本心时莫回头!"莫无伤踏着《踏星步》掠过听雨轩,檐角七十二枚铜铃齐鸣。声波凝成冰箭破空而来,他反手抽出林琅赠的玉笛横在唇边。
笛声呜咽,吹的竟是母亲哄睡时的《采薇调》。音波撞碎冰箭,飞溅的冰晶折射出诡异画面:刑堂长老的皂靴裂开,露出半截生着倒刺的蛛腿!莫无伤瞳孔骤缩,忽然想起北疆牧民说的千面蛛妖——每吃一人,便能幻化其形百日。
后山冰洞寒雾弥漫,呼出的白气在眉睫凝成冰霜。莫无伤贴着洞壁潜行,指尖触到某种黏腻的纹路。星砂燃起的微光照亮洞壁,三百面青铜镜嵌在玄冰之中,镜面浮动着墨绿色蛛网纹。
"莫师兄救我!"
林琅的呼救声从镜阵深处传来。莫无伤刚要迈步,脚下冰层突然透明,映出二十年前的场景:江叔抱着襁褓中的自己走向寒潭,潭底青铜棺里的七星子遗蜕正在腐烂!
"幻象!"他咬破舌尖,精血点在眉心。三百铜镜中的倒影却突然活转,每个"莫无伤"都持不同兵器攻来。持剑的阴鸷狠厉,握刀的暴虐凶残,使枪的癫狂如魔——皆是这些年压抑的心魔。
真身急退间撞上冰柱,怀中星纹布滑落展开。莫无伤福至心灵,抖开布匹蒙住最近那面铜镜。镜中幻象突然惨叫,青铜镜面龟裂处渗出黑血,腥臭如七毒潭底的腐泥。
"原来破绽在此!"玉笛点地奏出惊蛰雷音,音波震碎半数铜镜。残片纷飞间,三百只蚀骨幼蛛破冰而出,蛛腹控尸符泛着江叔特有的朱砂色。莫无伤眼眶发热,想起父亲书房那本被血浸透的《毒经》,其中一页批注:"千面蛛妖,畏星火。"
他咬破十指,精血混着星砂甩向洞顶。血珠触及万载玄冰即燃,幽蓝火光照出穹顶隐藏的镇魔鼎纹路。幼蛛在火光中扭曲自焚,灰烬凝成青铜钥匙,插入冰壁时发出锁芯转动的咔嗒声。
冰层轰然炸裂,寒潭水倒灌入洞。莫无伤踏着浮冰掠向地宫,冰链锁着的林琅突然睁眼:"师兄小心祭坛!"碧水剑在阵眼震颤,剑身血光映出刑堂长老狰狞的面容——他的右臂正在融化,露出覆盖鳞片的蛛腿。
"用七星子的血开阵,正好重铸......"
"重铸你娘的春秋大梦!"莫无伤并指斩断左腕血脉。喷涌的精血激活祭坛暗纹,穹顶星辰图倒转如磨盘。林琅额间七星胎记骤亮,碧水剑调头刺穿冰壁,刑堂长老的惨叫震落无数冰锥。坠落的冰晶里,莫无伤看见自己十西岁生辰那夜——父亲握着半块月饼说:"伤儿,北斗第七星的位置要这么走......"
三更时分,莫无伤靠着青铜柱调息。地宫寒气压不住体内翻腾的星力,皮肤表面凝结的冰晶正寸寸龟裂。林琅用剑尖挑开长老的面皮,底下千蛛万毒手的刺青让他瞳孔骤缩——这与青蛟剑灵胸口的旧伤一模一样!
"喝!"青蛟剑灵踏月而来,酒坛泥封带着北疆的沙尘,"七毒潭水酿的醉仙酿,敢喝么?"
莫无伤拍开泥封,浓烈酒气冲得他眼眶发酸。这味道像极了父亲药柜最底层的"回魂散",当年母亲咳血时,父亲总说缺了味七星草。琥珀色的酒液入喉如火,转瞬化作浩瀚星力冲刷经脉。他忽然明白,父亲临终前在他掌心画的半道坤卦,原是要他今日饮下这坛"毒酒"!
地宫突然震动如巨兽翻身。三百青铜镜残片浮空重组,化作星空罗盘悬在穹顶。指针颤巍巍转向北极星位,那里隐约浮现七星冢的轮廓——坟前插着的九齿钉耙,正是当年父亲耕田用的农具!
林琅忽然跪地痛哭。他的碧水剑寸寸碎裂,露出内层青铜浇铸的剑骨——上刻"民心即道"西个古篆。莫无伤抚过剑身裂痕,忽然听见冰层深处传来母亲哼唱的《采薇调》,调子与玉笛残音渐渐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