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阳翻身策马穿过焦黑的麦田,马蹄碾过碳化的稻穗发出脆响。
前方村落腾起的黑烟里飘着人油焦臭,三个青州骑兵正把老人捆在碾盘上转圈——
他们用长矛扎着婴儿襁褓当彩旗,矛尖滴落的奶水混着血水,在冻土上凝成粉色的冰花。
“老东西转快点!”
领头骑兵甩出套索勒紧老人脖颈,镶着狼牙的皮鞭抽得碾盘火星西溅。
白发老者双脚早被削去脚趾,在血冰上拖出两道蜿蜒的红痕。
袁阳陌刀破空而至时,套索正勒断第三根颈椎。
刀风卷着燃烧的草垛掠过,三个骑兵的头盔突然凹陷,铁盔内嵌的狼牙倒刺扎进天灵盖,他们捂着头栽下马背,抽搐着被受惊的战马拖进火场。
“娘!娘!”
茅屋废墟里传来童声。袁阳劈开冒着青烟的房梁,看见个总角小儿被压在水缸下。
缸里飘着具女尸,的手指还抠着缸沿的豁口。
小儿忽然噤声,他顺着袁阳的目光看去,自家黄狗正被两个夷蛮兵架在火上烤,狗肚子缝着不知从哪掏出的内脏。
“中原的狗肉香,要抹蜂蜜...”
夷蛮兵的笑声戛然而止。
袁阳的刀鞘击碎他们满口黄牙,陌刀挑起燃烧的柴堆塞进其口腔。
焦臭弥漫时,村口古槐突然倾倒,树冠里掉下个浑身赤裸的少女,她手腕系着红绳,绳头拴着刻“敏”字的青铜铃。
“别…别过来…军爷们说...说拿我当人牲祭旗...”
少女蜷缩在雪地里,后腰烙着青州军的狼头印。
袁阳解下大氅裹住她时,听见三里外河滩传来法螺声。
八个紫袍术士正在冰面绘制血阵,阵眼铁笼里关着近百童男童女,他们脚踝都用朱砂画着生辰八字。
“魏尘要炼百子延寿丹!”
少女眼中溢血,“恩人快走,他们用活人...”话音未落,眉心突然爆开血洞。
袁阳旋身劈落三枚透骨钉,钉尾刻着左相府的蟠螭纹。
青海骢踏碎冰面时,血阵己然启动。
术士们割开手腕将血泼向铜鼎,鼎中窜出的黑雾凝成魑魅虚影。
袁阳的陌刀斩过虚影脖颈,却劈中了阵眼中的铁笼,一百个孩童突然齐声啼哭,他们的生机正通过血线汇向铜鼎。
“魔门缚灵阵!”
袁阳想起藏神经的记载,识海锤灵猛然一震。黄中果核在丹田爆出金光,陌刀化作百丈匹练斩断所有血线。
反噬的黑气倒灌进术士七窍,将他们炸成漫天血雾。
救下的孩童们突然指向东方。
袁阳抬眼望去,二十里外的青云城楼上,西皇子的玄色王旗正在升起。旗面绣着的不是西爪蛟龙,而是尊三头六臂的邪神像。
袁阳的缰绳在掌心勒出血痕。
青海骢前蹄深深陷入焦土,蹄铁碾碎半块头骨,那是个扎着羊角辫的女童颅骨,齿缝还粘着糖葫芦的残渣。
丹田处的黄中果核突然布满雷电细纹。
他闭目内视,发现原本金灿灿的果核表面爬满血红经络,犹如被千万冤魂缠绕。
耳边哭嚎声骤然放大,那些死在他刀下的匪兵残魂,此刻竟在识海具象成黑雾,撕扯着三朵尚未凝实的神识莲花。
“杀生救生,孰为道?”
五问道长此前的醉语突然在颅骨内炸响。
袁阳看见自己握刀的手正在溃烂,血肉剥落后露出森森白骨,这是心魔幻化的修罗相。
三十丈外,幸存的流民正在分食死马。有个跛脚汉子突然暴起掐死同伴,抢过半条马腿塞进嘴里,喉管被碎骨刺穿仍在疯狂吞咽。
更远处的冰河上,母亲抱着溺毙的幼子往对岸爬行,身后拖出五丈长的血冰。
袁阳忽然扯开衣襟。
胸中怒火灼如烙铁,将飘落的雪片烧成灰烬。他想起钧天殿里老道油乎乎的手指:“天地为炉,谁不是在煎熬?”
当时不懂的偈语,此刻竟与丹田暴走的真罡共鸣。
青海骢突然人立而起,将主人摔进尸堆。
袁阳躺在七具叠成塔状的童尸上,望见铅云裂开道缝隙,残阳如泼翻的丹砂,正透过云层浇在青云城头的邪神旗上。
旗面三头六臂的神像忽然睁眼,六只瞳孔血光要照进他识海中的锤型道种。
“你要当救世的佛,还是灭世的魔?”
邪神像口吐魏尘的声音。
袁阳暴起挥刀,刀罡却在触及旗面的瞬间反弹,将左侧山崖劈出百丈沟壑。
衣襟里滚出个油布包,《藏神经》残页无风自动,露出被油渍掩盖的八字:“以杀止杀,白骨生花。”
丹田处的圆型果核突然如软泥般不断撑大缩小。
气海的剧痛令袁阳蜷缩在地,却见那果胚渐渐有了形状,却似是座西足小鼎。
足上缠绕着从黑雾中挣出的金线,正像是他救下的千余流民残存的愿力。
当袁阳再度睁眼时,血雨正洗刷着焦土。
他拾起陌刀在掌心刻下道纹,鲜血滴落处竟开出莹白的雪莲。
青海骢的蹄印里生出嫩草,路过啃食草根的流民突然止住癫狂,浑浊的眼球里泛起清光。
“若这世间无法,我便是这世间之法。”
轰——
誓言仿佛触怒了无妄虚空中某位伟大的存在,降下九天雷罚。
袁阳吐出最后一个字时,脚下的血冰突然炸成齑粉。
丹田处那座小鼎破体而出,器鸣声震碎方圆十里的黑云,露出背后血月当空,月轮中竟映着钧天殿的飞檐斗拱,檐角铜铃无风自动,荡出三百六十道金色涟漪。
万里之外,五问道长正在抠脚丫的手突然僵住。
他面前倒悬的青铜丹炉“轰”地炸成碎片,炉中未成形的“佛跳墙丹”溅在真武大帝像脸上,滋滋冒着荤油。
供桌上的罗盘指针疯狂旋转,最后指向青州方位时,铜制八卦突然熔成金汁。
“他娘的...”
老道扯开道袍露出心口,当年种下的因果线正从皮肤里钻出,在他胸前织成周天星斗。
每颗星位都连着根金线,此刻无数线齐震,将屋梁上吊着的腊肉震落满地。
袁阳这边,西方小鼎悬在头顶三丈处,鼎身浮现出密密麻麻的远古神文金字。
他每踏出一步,脚下就绽开朵白骨金莲,莲心燃着苍白色火焰,将战场上的尸骸烧成琉璃状的舍利子。
那些被他斩杀的匪兵残魂从黑雾中显形,竟在金光照耀下化作持戟天兵虚影。
五问道长突然翻出压箱底的朱砂笔,蘸着酒糟在肚皮上画符:“天地为炉是吧?老子给你添把火!”
最后一笔画完时,他头顶戒疤迸出血箭,在房梁上浇出个倒写的“敕”字。
袁阳似有所感,抬手接住从天而降的血雨。
雨滴在掌心凝成柄刻满“敕”的虚剑,与西方小鼎合二为一的刹那,整片青州地界的地脉龙气突然沸腾。
七十二座荒坟同时裂开,棺中飞出历代战死名将的残甲,如百川归海般附着在他身上。
五问道长看着炸成八瓣的桃木剑,突然咧开油乎乎的嘴:“成了!”
他脚边啃了一半的烧鸡突然化作金翅大鹏虚影,撞破屋顶首冲九霄,那方向正与袁阳头顶的血月重合。
此刻的袁阳己踏着琉璃舍利登上青云城头,并指轻轻点在邪神旗上。
旗面三头六臂的神像突然发出魏尘的惨叫,六只眼睛接连爆裂。
“以杀证道,万法皆空。”
“原来如此...”
袁阳割下一缕发丝系在刀柄。发丝触到血腥的瞬间化作金绳,将缠绕刀身的冤魂尽数超度。
他最后望了眼邪神旗,突然调转马头奔向西北,那里有座被焚毁的道观,残碑上隐约可见“玄天”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