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的清晨,“济世堂”的牌匾重新开张。
东交民巷的晨雾裹着药香,袁阳独坐回春堂内,指尖着赵炎赠的玉牌。
堂前幌子被风吹得簌簌作响,却始终无人叩门。
街角茶摊飘来闲言:
“十几岁坐堂,怕不是卖狗皮膏药的...”
“这般年纪能有什么医术?怕是哪个世家子弟来沽名钓誉......”
“听说前日有人见他扛着玄铁锤,南瓜那么大个,那凶器沾的血气,隔着三条街都闻着瘆人!”
袁阳不理会议论,径自在门前槐树下碾药。
青石药碾转了三转。
袁阳垂眸看着掌心的纹路——药炉上的雪蟾膏咕嘟冒泡,苦涩蒸汽熏得他眼眶发涩。
恍惚间,黑虎营的腥风血雨又漫上心头,刘芳咽气前顶奢他的眼睛,血沫从唇角溢出:“公子...要活着...好好活......”
他猛地攥紧玉牌,蟠龙纹路的棱角刺入掌心。
活着?在这吃人的京城,要么做执刀人,要么做砧上肉。
午时三刻,巷口忽起骚动。
八个脚夫抬着薄棺踉跄奔来,棺缝渗出的血水蜿蜒如蛇。
披麻戴孝的老妇踉跄追着哭嚎:“天杀的稳婆!生生把我儿媳妇扎死在床上!”
袁阳掌心忽然发烫——
青筋竟在血味刺激下隆起。
他抓起玄铁锤横挡街心,锤柄震得棺木嗡嗡作响:“开棺!人还没死!”
“哪来的疯子!”
老妇挥着孝棒劈头打来,“我儿媳断气三个时辰,连仵作都验过......”
锤风扫过,七寸棺钉应声崩飞。
腐臭血气涌出的刹那,袁阳瞳孔骤缩——妇人腹部青紫如鼓,脐上三寸隐现游丝般的脉动。
这脉象他在“岐黄经”见过!
疑难杂症篇记载:营妓中有孕妇被毒箭所伤,便是这般死中求活的险症!
“取银针!烧艾草!”
他暴喝一声,新募的药童吓得跌跌撞撞捧来药箱。
人群围成密不透风的墙,袁阳扯开妇人寿衣,暴露出青紫的肚腹。
三寸银针在指尖捻转,映着日光如游龙吐信。
针贯人中,妇人尸身骤然抽搐。
围观者惊退三步,茶摊老板娘打翻了滚烫的茶壶。
喉头紫斑被银针挑破,黑血喷溅在青砖上,蚀出缕缕白烟。
袁阳额角渗出冷汗——
指尖触到胎动时,他忽然想起杏黄谷瀑流下的《针灸源篇》。
岩画中神农氏以石为针,引地脉之气通生死关——
“热水泼腹!”
他右掌按在妇人丹田,体内战体诀流转。
蟠龙纹路与任脉要穴相合,竟隐隐泛起青光。滚烫药汤倾泻而下,妇人突然睁眼嘶吼,两团紫黑胎胞顺血水滑出。
“哇——”
微弱的啼哭炸响长街。
袁阳割开胞衣,左手倒提男婴拍背,右手银针连刺十二处大穴。
两个浑身青紫的婴孩竟褪去死气,啼声渐亮如破晓鸡鸣。
槐树无风自动,枯枝“咔嚓”断裂,断口处渗出琥珀色树液。
袁阳舀起一捧喂给妇人,见她喉头滚动,忽然忆起刘芳咽下最后一口气时,眼中的微弱烛火。
“活...活过来了!”
卖炊饼的汉子扑通跪地,“这是神仙显灵啊!”
未时刚过,东郊民巷己堵得水泄不通。瘸腿乞丐、咯血老妪、浑身溃烂的工匠......无数双手伸向回春堂的门槛。
袁阳撕下半幅帐幔泼墨挥毫:“日诊百人,诊金随缘。”
新募的药童将三筐铜钱撒在门口,日光下金芒刺眼:“贫者取钱抓药,富者留银济贫!”
他捻针的手指稳如握锤,眼神却愈发冰冷——这些病症太过蹊跷。
咳血者舌苔泛蓝,分明中了水银毒;溃烂的伤口渗着铁锈味,正是军械司私炼的劣铁所致......
“下一位。”
袁阳盯着面前锦衣公子的右臂,指尖银针微顿,这箭伤里掺了孔雀胆!”
亥时闭馆,袁阳掀开药柜暗格。日间收的百两碎银下,压着染血的《太医院职官录》——赵炎朱笔圈出的三个名字,墨迹晕染如血滴。
三更梆响,赵炎翻墙入院,蟒袍下摆沾着草屑:“三日救活两百西十七人,袁神医好手段。”
“不及殿下算得精妙。”
袁阳嘴角裂动,“那难产妇人,是您安排的戏码吧?”
赵炎突然婉颜一笑:“就知瞒不过你。”
袁阳皱眉:“殿下夜探民宅,不怕污了蟒袍?”
赵炎跺脚:“你非要这般与我讲话?”
袁阳怔愣,他年仅十二一少年,哪里懂得女孩家心思。
赵炎从阴影中踱出,靴底碾着地上的药渣:“西街棺材铺今日埋了七个血刃楼暗子,你倒是淡定。”
她突然甩袖扫灭烛火,在黑暗中声音略带忧愁,压低嗓音,“前些时日,太医诊出父皇痰迷心窍,卧床己有月余。”
“如今朝堂震荡,三哥、西哥与太子殿下夺权,六皇兄一旁虎视眈眈”
声音微滞,“算了,说了你也不懂。”
话锋一转,“我知你此行的目的,是为了沧州秦…。”
黑暗中,袁阳捏紧了拳头。
仿佛能看清他的动作,赵炎继续说道:“我会于你想办法,记住。千万不要冲动,那诏狱非你能…”
她目前尚无性命之虞,只是被两边当做了筹码。
九皇子说话只说半截,袁阳不理解,一个保家卫国的将军怎么就成了棋子,难道这世间没有道理可言。
“京城这潭浑水,”赵炎指尖划过他颈侧,“淹死过三任镇北侯。”
她突然将唇贴近袁阳耳畔,气息拂过未愈的箭伤:“终归不知你欠了我,还是我欠了你?”
后窗传来夜枭嘶鸣,赵炎蟒袍一卷翻上院墙。临行前掷下个木匣。 “还给你,省得你日日惦记。”
袁阳抽开木匣,里面赫然躺着一枚簪子,那簪子古朴幽雅,布满雷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