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似血,洒满雁门关那饱经战火、斑驳巍峨的城墙。
袁阳一行,带着浓得化不开的血煞之气,如同从地狱爬出的残兵,缓慢前行。
八千逆鳞妖全部诛绝,任务完成。但袁阳心情沉重,苍白的面色,却比关外的玄冰还要冷硬难看。
他沉默地走在最前,破碎染血的衣袍下,伤口比不过心口的隐隐作痛,识海的刺痛更是如影随形。
每一步踏在关外坚实的冻土上,都仿佛踏在阵亡袍泽的尸骨之上。
灵州、云州先天高手的折损,沧州精锐的惨烈牺牲,如同沉重的铅块压在他的心头。
雁门关那巨大的、布满刀劈斧凿痕迹的巍峨城门浮现在眼前,在沉闷的绞盘声中缓缓开启一道缝隙。
关外凛冽的寒风裹挟着浓重的血腥气和雪沫,率先灌了进来。
守卫在门洞两侧的军士不由自主地绷紧了身体,无数双眼睛震惊的盯着由远及近的人影。
秦映雪一袭白衣,如千古不化的寒冰在关门前矗立了不知多久。
她的目光穿透门缝,盯着外面那片被晨光微微照亮、却依旧显得肃杀冰冷的雪原。
清冷的面容下察觉不到一丝异样。
当那支稀稀拉拉、步履蹒跚的队伍轮廓终于出现在视野中时,她的心猛然一缩。
队伍近了。
没有得胜归来的喜悦,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和沉重。
每个人的身上都沾满了凝固发黑的血迹,分不清是妖物的蓝血还是自己的鲜血。
甲胄破碎,兵刃卷口断裂,许多人互相搀扶着,每一步都走得异常缓慢。
队伍的长度……比出发时短了太多太多。
秦映雪清凉的目光人群中搜寻。
当看到那个倒掖双锤、走在最前的身影时,紧绷的神经才微微松弛了一丝,但随即,更深的寒意席卷全身。
少年活着,但此刻的他哪里还有半分出发时那锐不可当的气势。
破碎染血的衣袍如同褴褛的旗帜挂在身上。
脸色惨白嘴唇干裂,唯有一双眸子,沉静得像两潭深不见底的寒冰,里面翻涌着难以言喻的情绪与沉重。
身后,灵州的天之骄女楚月欣一袭月白衣裙早己被血污浸染得不成样子,清丽的面容上满是疲惫与哀戚。
她低垂着眼睑,长长的睫毛上沾染着细小的冰晶,还有未落的泪珠。
紧抿的唇微微颤抖,似乎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她怀中抱着一个用残破披风做成的包裹,里面透出微弱而熟悉的波动——那是牺牲同门的遗物。
武定邦的脸色则如同寒铁一般铁青,残破的战袍下包裹的右手紧攥着满是缺口的佩剑,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
胸口包扎的伤口随着呼吸剧烈起伏,似乎牵扯着滔天的怒火。
他牙关紧咬,眼神如同受伤的猛兽,扫视着墨州军的方向,充满了不甘与暴戾的杀意。
身后的云州剑客们,个个带伤,沉默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
南宫城走在最后,这位沧州军东大营的都统,魁梧的身躯上布满了伤痕,
左臂用撕下的战旗草草吊着,眼睛布满猩红的血丝,像两团燃烧的炭火。
踏在关内青石板上的每一步,都沉重得仿佛要踩碎地面。
看着关隘内闻讯涌来的、带着期盼眼神的沧州袍泽,望向空出来的营房位置,胸膛剧烈起伏。
愤怒,如同滚烫的岩浆,几乎要冲破胸膛!
秦映雪快步迎了上去,白衣在晨光中划过一道冷冽的寒光。
她的目光迅速扫过这支残军,出发时气势如虹的灵州、云州先天高手,如今凋零至此;南宫城带出去的三百沧州铁血,回来的不足百人。
“诸位……”
秦映雪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望向迎面而来的少年,想问的话突然堵在喉咙里。
袁阳在她面前停下脚步。
缓缓抬起头,那双布满血丝却依旧锐利的眼睛看向秦映雪。
嘴唇翕动了几下,似乎想说什么,却只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干涩和沉重。
最终从齿缝里挤出西个字:
“幸…不…辱…命。”
秦映雪看着袁阳眼中那深不见底的疲惫与压抑的悲怆,看着他身后楚月欣强忍的泪水、武定邦铁青的脸色、南宫城几乎要喷出火的愤怒……
她什么都明白了。
如果墨州没有叛变,如果多了那十几名机关谷的先天高手,战局或许不会这样惨烈。
她用力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深吸了一口带着浓重血腥味的冰冷空气。
女白衣挺首了脊背,对着这支伤痕累累却依旧挺立的队伍,声音沙哑:
“雁门关,诸位当记首功!”
杂糅着未知情绪的声音在空旷的城门洞内回荡。
迎接的部卒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寒风呜咽卷过染血的战旗。
墨州——那颗楔在雁门关内的毒钉。
袁阳的目光穿过关隘,遥遥望向墨州方向,眼底深处是冰冷的杀意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
压抑沉重的气氛笼罩雁门关,还沉浸在巨大伤亡的悲痛与对墨州隐忧的焦虑中时——
“呜——呜——呜——”
雄浑苍凉的号角声,如同滚雷般自南方的天际线滚滚而来。
声音连绵不绝,带着席卷天地的磅礴气势,瞬间压过了关内的一切嘈杂。
紧接着,是大地传来的、沉闷而整齐的震动。
起初如同远方闷雷,继而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沉重,最终汇聚成一股令整个雁门关城墙都微微颤抖的磅礴脉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