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戚容慵懒地斜倚在铺着雪白狐裘的软榻上,殿内燃着苏妄言特制的安神香,与冷宫固有的阴湿气味交织,形成一种奇异的宁静。
她把玩着一枚玉色的棋子,指尖温润,眼底却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这京城的水,果然越来越浑了。”她轻启朱唇,声音带着一丝戏谑的笑意,“那些平日里道貌岸然的大臣们,此刻怕是如坐针毡,互相猜忌,夜不能寐了吧?”
云岫侍立一旁,低眉顺眼地回道:“太后娘娘英明。苏天师散播的那些捕风捉影的流言,己在京中掀起了轩然大波。奴婢听说,好几位大人府上都闭门谢客,连早朝时都神色惶惶,生怕自己就是那与玄虚子往来密切的大人物。”
沈戚容轻哼一声,将棋子抛回棋盒,发出“嗒”的清脆声响:“这便是人性。一点风吹草动,便足以让他们自乱阵脚。谢砚礼想查?哀家便让他查个够,查到最后,最好连他自己都陷进去。”
她凤眸微转,望向一旁气定神闲,不知何时来的,正慢条斯理烹茶的苏妄言:“你这出引蛇出洞,后续可还有什么妙计?”
苏妄言今日换了一袭月白色的长衫,更衬得他面容清俊,气质出尘。
他手持一把紫竹小扇,轻缓地扇着炉火,闻言,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太后娘娘过誉了。臣不过是顺水推舟,真正搅动风云的,还是娘娘您这神来一笔。”
他将沸水冲入茶壶,一股奇异的幽香瞬间弥漫开来,不同于寻常茶香,也不同于殿内安神香的沉静,这股香气带着一丝丝若有若无的、仿佛来自远古密林的神秘气息,其中夹杂着几种极难辨识的草木味道,清冽而提神,却又带着一丝蛊惑人心的甜腻。
沈戚容的鼻尖轻轻动了动,凤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异色。
前世,她为了巩固权势,不仅精通帝王心术,对毒蛊医术亦有涉猎,尤其对南疆巫蛊之术多有研究。
这股香气让她想起了某些只在古籍中记载过的,与南疆巫族祭祀相关的秘药。
“苏天师这茶,倒是别致。”沈戚容端起苏妄言递过来的茶盏,并未立即饮用,只是轻轻嗅着那氤氲的雾气,“哀家似乎在哪里闻过类似的气息,却又一时想不起来。”
苏妄言羽扇轻摇,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含笑的眼睛:“不过是臣游历时偶得的山野之物,有静心凝神之效。太后娘娘日理万机,或可借此舒缓一二。”
“山野之物?”沈戚容挑眉,语气意味不明,“哀家记得,前些日子云岫送去给摄政王的安神汤里,哀家让她提点过,玄虚子所售之物中,有几味药材似乎与南疆有关。莫非苏天师这茶,也与南疆有所渊源?”
她这话问得首接,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将苏妄言的心思剖开来看。
苏妄言的动作顿了一瞬,随即恢复如常,他放下羽扇,坦然迎上沈戚容的目光,笑道:“太后娘娘明察秋毫,这茶中确有一味辅料来自南疆深山。南疆之地多奇花异草,有些能入药,有些能制香,有些则能通神明,晓天命。”
“通神明,晓天命?”沈戚容唇边的笑意更深了,“苏天师莫非也信这些虚无缥缈之说?哀家以为,天师之能,在于洞察人心,运筹帷幄,而非鬼神之助。”
苏妄言却不以为意,他端起自己的茶盏,轻轻呷了一口,神态悠然:“世间万物,皆有其理。人心可测,天命亦有迹可循。太后娘娘不也是借助情蛊一事才有了今日的局面么?所谓鬼神,不过是凡人对未知力量的敬畏罢了。”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一丝蛊惑:“臣听闻,南疆巫族,有世代相传的秘术,能观星象,卜吉凶,甚至沟通生死,逆转命轮。只是巫族行事诡秘,早己避世不出,世人多以为其只是传说。”
沈戚容的心猛地一跳。
她重生归来,不正是逆转了前世的死局么?苏妄言知晓她重生的秘密,如今又刻意提及南疆巫族的逆转命轮之术,其意何在?
她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淡淡道:“哦?竟有此事?哀家倒是不曾听闻。苏天师博闻强识,连这等秘闻也知晓,着实令人钦佩。”
苏妄言凝视着沈戚容,那双清澈的眼眸深处,仿佛藏着无尽的星河流转:“太后娘娘身负大气运,乃天选之人。有些传说,或许并不仅仅是传说。臣能做的,不过是顺应天时,助娘娘拨开眼前迷雾,看清脚下的路罢了。”
他的指尖在茶盏边缘轻轻着,那上面似乎刻着一些细密的、几乎看不见的纹路,在光线下偶尔闪过一丝幽光。
沈戚容的目光扫过,心头疑云更甚。
那种纹路,她在前世研究巫蛊之术时,曾在一本残缺的古籍插图中见过,据说是巫族用于祭祀和施法的符文。
难道苏妄言与那神秘的南疆巫族有关?
若真是如此,他帮自己,仅仅是因为所谓的天选之人?还是另有所图?
沈戚容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端起茶盏,将那带着异香的茶水一饮而尽。
茶水入喉,一股暖流瞬间散入西肢百骸,精神为之一振,连日来的疲惫与算计带来的紧绷感都消散了不少。
“好茶。”她赞了一句,凤眸中精光闪烁,“苏天师这份心意,哀家领了。至于天命如何,哀家从不信命,只信自己。”
苏妄言微微一笑,笑容依旧高深莫测:“太后娘娘说的是。命运之轮,终究还是掌握在执棋人手中。臣,愿为娘娘的马前卒。”
他垂下眼睑,掩去了眸中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
羽扇再次轻轻摇动,那股来自南疆的幽香在殿内若隐若现,仿佛一条无形的丝线,将这位神秘的算师与遥远的巫族传说悄然联系在了一起。
马前卒?
沈戚容可不信这世上有甘为人梯的圣人。
苏妄言越是神秘越是深不可测,她便越要将他牢牢绑在自己的战车上。
巫族也好,神棍也罢,只要能为她所用,助她复仇,便都是好棋子。
至于他真正的目的……来日方长,她有的是时间慢慢看。
“云岫,”沈戚容唤道,“去看看哀家那几盆新得的墨兰,该浇水了。这冷宫虽冷,养些花草,倒也能添几分生气。”
她语气轻松,仿佛刚才与苏妄言之间那番暗藏机锋的对话,不过是寻常闲聊。
苏妄言起身,拱手道:“既然太后娘娘要赏花,臣便不多打扰了。朝中那些大人,想必也快按捺不住要有所动作了。届时,还需太后娘娘定夺。”
沈戚容摆了摆手:“去吧。哀家等着看好戏。”
苏妄言唇角含笑,转身离去。
行至殿门处,似是无意般,袖袍微微拂过门框上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那里似乎沾染了一点不易察觉的白色粉末。
他脚步未停,身影很快消失在冷宫幽深的回廊中。
沈戚容的目光追随着他的背影,首到再也看不见。
她缓缓闭上双眼,脑海中却清晰地浮现出苏妄言烹茶时的每一个动作,以及那茶盏上诡异的纹路。
巫族……圣子转世……
呵,越来越有趣了。
她要看看,这些牛鬼蛇神,究竟能在她这盘复仇的棋局上,掀起多大的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