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院东暖阁的炭盆烧得正旺,檀香混着药材的苦辛气在梁下打转。
林清梧被平放在铺着狐裘的软榻上,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额角沁着薄汗,指尖却冷得像浸了冰水。
“林姑娘的脉息时断时续,蚀心散本是慢性毒药,怎会突然发作得这般狠?”年轻太医捏着银针的手首抖,银针离腕脉半寸便落不下去。
“废物!”沈昭攥着她的手不肯松开,指节发白,“把院正叫来,再去取冰魄草——若再拖,等她心脉尽毁,你们全去殉葬!”他话音未落,外间便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太医院院正抱着药箱撞开门,鬓角的白发都被冷汗浸透。
林清梧的意识在混沌中沉浮。
她能听见沈昭的声音像闷在瓮里,能感觉到银针刺入穴位的酸麻,却更清晰地捕捉到药魂在体内游走的轨迹——那缕啃噬心脉的毒,竟裹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沉水香。
“是香囊……”她在心里呢喃。
前世被陷害时,陆远山送她的青竹纹绣囊里,也浸着这种产自南海的沉水香。
此刻药魂顺着血脉攀到咽喉,那里残留着极淡的苦腥,正是蚀心散的本味,可毒性却比寻常更烈三分,分明是掺了雪上一枝蒿的催发剂——这毒,从调配到发作时辰,都是照着她的体质量身打造的。
“昭哥哥,”她在意识里勾了勾唇角,“我没猜错的话,杜府周管家的书房里,该有半瓶带墨迹的蚀心散。”
殿外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沈昭猛地抬头,见孙侍郎掀帘而入,手里攥着个油皮纸包,纸角还沾着暗红的蜡印。
“沈统领,杜府后园假山下搜出密室!”孙侍郎喘着粗气,将纸包抖开——十几封密信散落在案几上,最上面那封的字迹,正是陆远山的笔锋,“信里写着‘林氏若除,北境盐铁贸易权归杜氏’,还有杜丞相的朱批!”
沈昭的指节叩在案几上,震得茶盏叮当响。
他扫了眼软榻上的林清梧,又看向孙侍郎:“周管家呢?”
“在密室里撞柱了,人还没死,但招了。”孙侍郎抹了把脸,“那半瓶蚀心散是他亲手调的,说杜小姐嫌慢,非要加雪上一枝蒿。”
东暖阁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杜丞相踉跄着栽进来,官服前襟沾着草屑,往日梳理得一丝不苟的胡须此刻乱成草团。
他盯着案几上的密信,喉结动了动,突然扑过去要抢,却被沈昭一脚踹翻在地。
“林姑娘中了你们的毒,”沈昭踩住他的手腕,声音像淬了冰,“你倒说说,这是要嫁祸陆远山,还是要灭口?”
杜丞相的脸贴在青砖地上,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是若雪……她被陆远山迷了心窍,说林姑娘挡了他的路……”
“父亲!”
一声尖叫刺破屋中沉郁。
杜若雪跌跌撞撞冲进来,绣鞋后跟断了,发簪歪在鬓边。
她盯着地上的密信,又看向软榻上的林清梧,突然跪下来拽住林清梧的衣袖:“林姐姐,我真不知道他要下毒!他说只是要你出丑,说你重生后总压着他……”
林清梧的睫毛颤了颤,缓缓睁眼。
她望着杜若雪哭花的脸,声音轻得像片羽毛:“你当真不知道?上个月你送我的绣囊,和他从前送我的一模一样。”她指尖轻轻点在杜若雪腰间——那里还挂着半枚青竹纹绣囊,“周管家的墨,是松烟墨掺了朱砂,你父亲批的密信,边角总折三折。这些,你都没留意过?”
杜若雪的哭声戛然而止。
她颤抖着摸出绣囊,囊口果然沾着几点淡红墨迹。
身后传来孙侍郎的叹息:“杜小姐,你父亲连北境贸易权都敢卖,你还当他是为你?”
殿外传来宦官尖细的嗓音:“陛下有旨,宣林姑娘、杜丞相、杜小姐即刻上殿!”
金銮殿的龙涎香比往日更浓。
皇帝端坐在龙椅上,手指敲着御案,目光扫过跪在阶下的杜丞相,又落在林清梧身上:“林姑娘,你可有话要说?”
林清梧扶着沈昭的手站起身,素色裙裾扫过青石板:“陛下,杜家与陆远山勾结,借毒杀臣女嫁祸,实则是为北境贸易权。今日证据确凿,臣女恳请陛下彻查。”
“你!”杜丞相突然跳起来,“你不过是个药铺药童,凭什么……”
“凭她救过朕的命。”皇帝打断他,目光冷得像刀,“去年秋猎,朕中了蛇毒,是林姑娘用半盏药汤从鬼门关拉回来的。”他转向杜若雪,“杜卿之女,你可愿指证?”
杜若雪抬头望了望父亲扭曲的脸,又望了望林清梧平静的眼。
她突然伏地叩首,声音里带着破釜沉舟的狠劲:“民女愿作证!父亲与陆远山的密信,民女曾替他收过三回!”
赵御史的朝靴在地上蹭出刺耳的声响。
他突然甩开袖子跪在杜丞相对面:“陛下明鉴!臣早觉杜家行事不端,前儿还和孙侍郎说要参他一本!”
孙侍郎抚着胡须摇头:“赵大人这记性,倒比臣好上十倍。”殿中传来压抑的低笑,皇帝的嘴角也抽了抽。
“够了。”皇帝甩下朱笔,“杜卿罢官,抄没家产;杜小姐念在首告,免罪;赵卿……”他扫了眼缩成鹌鹑的赵御史,“去宗人府抄三个月《论语》。”
退朝时己近黄昏。
林清梧跟着沈昭穿过御花园,梅枝上的残雪被风吹落,落在她肩头。
“谢你今日替我说话。”沈昭突然停步,望着她发顶的落雪,声音低得像叹息,“若不是你点醒杜小姐……”
“不是为你。”林清梧转身,眼尾还带着病后的淡红,“是为了我们。”她望着远处渐暗的宫墙,笑意淡了些,“只是杜家背后……”
“我知道。”沈昭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帕子传来,“那半瓶蚀心散的蜡印,是北境狼旗纹。”
林清梧的瞳孔微缩。
她刚要开口,外间突然传来李公公尖细的嗓音:“林姑娘,陛下召您去养心殿,说是有位‘旧识’要见。”
暮色漫过宫檐,林清梧望着李公公手中明黄的灯笼,心跳突然加快。
她回头看了眼沈昭,见他也正皱眉盯着灯笼上的狼首纹——那是北境商盟的标记,可这宫里,怎会有北境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