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管家被押去官府的消息,是随着张老汉的驴车轱辘声传开的。
第二日清晨,周大嫂蹲在药田边摘苦菊,竹篓里的菜叶还沾着露水,她扯着嗓子对挑水的张老汉喊:“老张头!你那车药草拉到镇西茶棚,可得把昨儿夜里禁军捆人的事儿说全乎了!就说林姑娘的药田是金贵地儿,容不得豺狼掏窝!”
张老汉的粗布裤脚沾着泥,把水筲往井边一放,笑得满脸褶子:“周嫂子你就瞧好吧!我连王管家怎么被簪子抵着脖子都给编进话本里,保准茶棚里的老客们听得首拍大腿——”
林清梧站在药铺后堂的竹帘下,听着外头的喧闹,指尖无意识着腰间玄玉。
玄玉是沈昭前日在山神庙捡的,说是沾了香火气能镇邪,此刻贴着她的掌心,倒真有几分温凉的熨帖。
“在想什么?”沈昭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点沙砾般的低哑。
他手里端着青瓷碗,碗里浮着几片薄荷叶,“今早熬的薄荷露,喝了去去心火。”
林清梧接过碗,薄荷的清凉从舌尖漫开。
她望着院角那株新栽的七叶一枝花,叶片上王管家挣扎时溅的泥点还没完全洗净:“周大嫂和张老汉把消息传出去,是想让陆远山知道我们动真格的了。可越是这样……”
“他越会急。”沈昭替她接了话。
他靠在门框上,腰间的禁军腰牌在晨光里泛着冷光,“王管家是他安在药田边的耳目,如今耳目没了,他得急着找新的爪子。”
林清梧垂眸看碗里晃动的倒影,前世被家族陷害时,陆远山也是这样——表面上替她挡下主母的刁难,转身就把她调配的安胎药换成了堕胎散。
那时她还当他是最贴心的药童兄弟,首到毒发前一刻,才在他眼里看见淬了毒的笑。
“得把药田的防护再扎紧些。”她捏紧碗沿,指节泛白,“陆远山要是明着来,禁军能挡;可他要是使阴招……”
“我这就去请李铁匠。”沈昭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角,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什么,“他打的铁蒺藜能埋在田埂下,再在篱笆上装铜铃——夜里有风吹草动,铜铃响得比狗叫还利索。”
李铁匠的铁匠铺在西街拐角,风箱拉得呼呼响。
林清梧到的时候,他正抡着大锤砸一块烧红的铁块,火星子噼啪溅在青石板上。
见是她来,李铁匠立刻把锤子往脚边一扔,搓着满是黑灰的手笑:“林姑娘要什么家什?上次给你打的药锄可还称手?”
“要铁蒺藜,越多越好。”林清梧指了指随身带的竹筐,里面装着几株带刺的野蔷薇,“再照着这花刺的模样,在篱笆桩子上焊一圈倒钩。夜里要是有人翻篱笆,刺能勾住衣裳,铁蒺藜扎脚——”
“明白!”李铁匠抓起野蔷薇凑到眼前,浓眉皱成一团,“这刺儿尖得很,我用精铁打,保准比真刺还利!三日后你来取,我让儿子给你送到药田边。”
回药田的路上,林清梧顺路去了张老汉家。
周大嫂正蹲在院门口剥毛豆,见她来,忙把沾着豆壳的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林姑娘可是来商量守夜的事儿?我和老张头说好了,他守上半夜,我守下半夜,再把我家狗娃子也叫上——那小子夜里不睡觉,正好盯着篱笆。”
“周大嫂……”林清梧喉咙发紧。
前世她被家族赶出去时,这些住在城郊的农户谁也不敢多看她一眼;如今她不过种了几亩药田,这些人却把她的事当自家的事来操持。
“傻丫头,说这些干啥!”周大嫂塞给她一把煮好的毛豆,豆香混着盐粒的咸,“你治好了我家娃子的百日咳,又给老张头他娘扎针去了风湿,我们守几夜药田算啥?”
夜里,药田的篱笆上多了一圈新焊的铜铃。
沈昭亲自带着禁军把铁蒺藜埋进田埂,月光下他的影子被拉得老长,像一堵不会倒的墙。
林清梧蹲在田边检查七叶一枝花的根须,指尖刚碰到泥土,玄玉突然发烫——那是她的药魂在示警。
“阿昭!”她猛地站起身,玄玉的热度透过衣襟灼着心口,“陆远山有动静了。”
沈昭的手瞬间按上腰间的佩刀,刀鞘与腰带摩擦出细碎的声响:“我派去盯梢的人刚传回消息,陆远山今夜亥时去了城外破庙。”他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块冷透的桂花糕,“吃点垫垫肚子,我让人备了马车。”
破庙在城郊十里外的山脚下,林清梧裹着沈昭的玄色大氅,马车帘子掀开条缝。
夜风裹着松针香灌进来,她闻到了若有若无的腥气——那是血竭混合着蛇胆的味道,是陆远山常用的药膏味。
“到了。”沈昭的声音压得极低。
马车在离破庙半里的树林停下,他扶着林清梧下车,靴底碾碎枯枝的声音惊飞了几只夜鸟。
破庙的门半开着,透出一点昏黄的火光。
林清梧贴着墙根往里挪,月光把她的影子投在青石板上,像片轻轻晃动的柳叶。
她听见陆远山的声音了,带着点刻意压低的兴奋:“……那批货后半夜到,只要过了药田的关卡,就能——”
“谁?!”
一声暴喝惊得林清梧心跳漏了一拍。
她看见破庙里的人影动了,有人抓起供桌上的烛台砸过来。
沈昭从后面揽住她的腰往旁边一躲,烛台擦着她的发梢砸在墙上,蜡油溅在她手背,烫得她倒抽冷气。
“跑!”沈昭拽着她往庙外冲,鞋跟踢得碎砖乱滚。
林清梧回头瞥了一眼,月光正好照在陆远山脸上,他嘴角勾着笑,那笑和前世她毒发时看见的一模一样。
等他们回到药田,天己经蒙蒙亮了。
沈昭蹲在井边替她处理手背上的蜡油,凉丝丝的井水浇在伤口上,他的手指抖得厉害:“下次别这么冒险。”
“可我听见了‘货’和‘药田关卡’。”林清梧把沾着蜡油的帕子攥成一团,“他要运什么东西过药田?是毒药?还是……”
“不管是什么。”沈昭替她系好帕子,指尖在她手腕上轻轻一按,“从今晚起,药田的守夜人加一倍。我再调二十个禁军过来,轮班在周围巡逻。”
晨雾漫上来,裹着药田的清香。
林清梧望着篱笆上的铜铃,风一吹,铃铛丁零当啷响成一片。
她知道,陆远山的棋才下到中局,可这一次,她不会再给他落子的机会了。
只是,那夜破庙里没说完的话,像根刺扎在她心口——陆远山说的“货”,究竟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