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场景，在急诊科，几乎每天都在上演。
张枫走上前，蹲下身，平视着慧慧爸爸。
“慧慧爸爸，你听我说。”
他的声音，恢复了平静。
“在我们医院，我见过太多生离死别，见过的悲剧，比你这辈子看过的电影都多。”
“我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真正的悲剧，就两种。”
慧慧爸爸抬起泪眼模糊的脸，呆呆地看着他。
“第一种，是得了绝症，治不好的那种。”
“家里就算有金山银山，能请来全世界最好的专家，也没用。”
“钱，买不回命。那是天灾，是命，谁都得认。”
张枫顿了顿，眼神变得无比锐利。
“但还有第二种。”
“第二种悲剧，就是慧慧这样的。”
“她的病，有得治。她的伤，能养好。”
“只要给她足够的时间和正确的治疗，她就能活蹦乱跳地长大，跟其他孩子一样上学、玩耍、谈恋爱、工作……”
“她的人生，有无数种可能。”
“但所有这些可能，现在，都被一个字给堵死了。”
张枫伸出一根手指，在慧慧爸爸面前比划了一下。
“钱。”
“明明有药可医，明明有路可走，偏偏因为没钱，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掉进深渊。”
“慧慧爸爸，你告诉我，这两种悲剧，哪一种更让人憋屈？哪一种，更他妈的操蛋？！”
张枫的最后一句话，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
慧慧爸爸彻底崩溃了。
张枫深吸一口气，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行了，别哭了。哭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一个大男人，天塌下来也得给孩子扛着。”
慧慧爸爸慢慢停止了抽泣，抬起头，眼神里只剩下茫然和无助。
“张医生……我该怎么办……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张枫的脸上，露出了一个让慧慧爸爸有些错愕的表情。
那不是同情，也不是怜悯，而是一种……胸有成竹的自信。
“怎么办？凉拌。”
张枫嘴角一撇，吐出两个字。
“住院手续，你去办。钱的事，你不用管。”
慧慧爸爸愣住了。
“不……不用管？这……这怎么行？医院的规矩……”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张枫打断了他。
“你以为医院就是个冷冰冰的收钱机器？我们是救死扶伤的地方！”
他指了指自己身上的白大褂。
“只要穿着这身衣服，第一要务，就是救人！其他的，都得往后稍稍！”
“骨外科的李副院长那边，我去说。”
张枫的语气斩钉截铁。
“至于费用，医院有医院的办法。”
“实在不行，可以申请基金援助，可以找社会部门，最差最差，先欠着！”
“总不能因为没钱，就把一个活生生的人推出大门外吧？”
“这是治病，不是买菜！还能让你先交钱后看病？”
一番话，说得掷地有声，霸气十足。
慧慧爸爸彻底听傻了。
“还愣着干什么？”
张枫用手肘碰了碰还在发呆的慧慧爸爸。
“赶紧去给慧慧办住院，她马上要转去骨科病房了。你这个当爹的，总得跟着吧？”
“哦……哦！好！我马上去！”
慧慧爸爸如梦初醒，手忙脚乱地从地上爬起来，擦干眼泪，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张枫深深地鞠了一躬。
“张医生……谢谢你……我……我……”
他哽咽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我给你做牛做马……”
“行了行了，我这又不缺牛马。”
张枫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赶紧去吧，把女儿照顾好，比什么都强。”
慧慧爸爸重重地点了点头，转身朝着住院部缴费处的方向跑去。
看着慧慧爸爸踉踉跄跄跑远的背影，张枫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那股子憋在胸口的火，总算是顺了那么一点点。
他没去管走廊里其他病人投来的好奇目光，也没理会旁边小护士欲言又止的表情。
他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
然后，转身，大步流星地朝着骨外科的方向走去。
……
骨外科李副院长办公室。
李天民正戴着老花镜，低头审阅着一份手术报告。
他眉头紧锁，时不时用红笔在上面圈圈画画。
办公室里还有另外两名主治医生，正在向他汇报工作，气氛严肃而紧张。
“砰！”
办公室的门，被人一把推开。
力道之大，让门板撞在墙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办公室里的三个人齐刷刷地抬起头，看向门口。
只见张枫单手插兜，面无表情地站在那儿，眼神笔首地锁定在李天民身上。
那两个主治医生当场就愣住了。
谁啊这是？
这么没规矩？
不知道这是李副院长的办公室吗？
不知道李副院长最讨厌工作的时候被人打扰吗？
李天民扶了扶鼻梁上的老花镜。
这小子，来干什么？
“你们两个，先出去。”
李天民的声音有些沙哑，他对着那两个还愣着的主治医生挥了挥手。
“啊？哦，好的，李副院长。”
两人如蒙大赦，交换了一个眼神，脚底抹油似的溜出了办公室，还十分贴心地把门给带上了。
办公室里，只剩下张枫和李天民两个人。
一个站着，一个坐着。
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李天民的心里，其实有点发虚。
他是个老医生，也是个管理者，他当然知道提前让慧慧那样的病人出院，风险有多大。
但医院有医院的难处，他作为副院长，要考虑的不仅仅是一个病人。
可道理是道理，当张枫这个煞星一样的年轻人找上门来时，他还是感到了一阵莫名的心虚和愧疚。
他己经做好了准备，准备迎接张枫劈头盖脸的质问和怒火。
“李院。”
张枫先开口了，声音很平，听不出什么情绪。
“前几天从你们骨科出院的那个小女孩，慧慧。”
“你还记得吧？”
李副院长清了清嗓子，沉声说道：“记得。怎么了？”
“她回来了。”
张枫言简意赅。
“就在刚才，他被急救车送回来了。”
“情况很不好。”
李天民捏着红笔的手，不自觉地用力，指节都有些发白。
“当初这孩子就不能出院？”
“你们骨科就是这么对待病人的？”
“我需要你把她收回骨科病房。”
“立刻，马上。”
“……”
李天民愣愣地看着张枫。
他就只是……提个要求？
自己还以为什么事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