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被砸响的时候，沈溪正在整理下周要陪陈娟做家庭治疗的计划。
那声音不是礼貌的敲门，而是拳头与木板撞击的闷响，仿佛要把门板打穿。
"沈溪！你给我开门！"
舅舅的声音穿过门板，带着酒气和愤怒。
沈溪的手指顿在键盘上，一股寒意从脊背爬上来。
他看了眼墙上的挂钟——晚上九点二十，这个时间舅舅找上门，准没好事。
"我知道你在里面！开门！"
砸门声更响了，邻居家的狗开始狂吠。
沈溪深吸一口气，把笔记本电脑合上，慢慢走向门口。
透过猫眼，他看到舅舅陈海那张涨红的脸，额头上青筋暴起，眼睛里布满血丝。
门锁刚拧开，一股力道就从外面推来，沈溪踉跄着后退两步。
舅舅大步跨进门，身上散发着浓重的白酒味和汗臭。
"你凭什么？啊？凭什么又把你妈送进那个鬼地方？"舅舅劈头盖脸就是一顿吼，唾沫星子溅到沈溪脸上。
沈溪攥紧了睡袍腰带："是医生的建议，她最近病情又恶化了..."
"放屁！"舅舅一巴掌拍在茶几上，上面的水杯震得跳起来，"你就是嫌她麻烦！跟你那个死鬼爹一样，没良心的东西！"
这句话像刀子一样捅进沈溪心口。
他咬住下唇，努力控制着颤抖的声音："舅舅，你喝多了。我们明天再谈。"
"我没喝多！"舅舅一把抓住沈溪的手腕，力道大得让他疼得皱眉，"今天你必须给我说清楚！上次从疗养院回来，娟子瘦得皮包骨，你知道我多心疼吗？"
沈溪试图挣脱，但舅舅的手像铁钳一样纹丝不动。
童年记忆突然闪回——舅舅喝醉后和舅妈打架，表妹歇斯底里的尖叫，姥姥在一旁拉架…
"放开我！"
沈溪猛地抽回手，呼吸变得急促，手心开始冒汗。
他后退几步，首到后背抵上墙壁。
舅舅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外甥反应这么激烈。
他抹了把脸，声音低了些但依然充满指责："小溪，她是你亲妈啊。当年为了生你，她在医院躺了好几天。现在你就这样对她？"
沈溪的视线开始模糊，他拼命眨眼不让眼泪掉下来。
客厅墙上挂着母亲年轻时的照片，那时的陈娟笑容明媚，眼里有光，与现在那个眼神呆滞、喃喃自语的精神分裂症患者判若两人。
"你以为我想这样吗？"沈溪的声音哽咽了，"她一次一次地问我阿渝去哪儿了，问怎么死的不是我…她一首逼我去相亲，我对女人根本没兴趣…为什么一首用她生了我这件事来绑架我？我是个人！我有自己的想法和选择！不是你们随意摆弄的玩偶！...我每天提心吊胆，生怕一觉醒来她就..."
沈溪说不下去了，喉咙像被什么堵住。
舅舅的表情有些动摇，但很快又强硬起来。
"那也不能又送她去受罪！我可以照顾她！"
"怎么照顾？"沈溪突然提高了声音，"你连舅妈和表妹这两个正常人都照顾不了，你能照顾她？和之前一样喝多了就打是吗？你照顾人的方式不就是这样吗？"
这句话像按下了暂停键。
舅舅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后退一步，仿佛被什么击中。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沈溪的心脏跳得厉害，他知道自己戳中了舅舅最痛的伤疤。
舅妈带着表妹和他离婚，是他最伤心的事。
但也是他活该。
每次喝多了就动手。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舅妈和表妹不知挨了多少打。
舅舅踉跄着走到沙发边坐下，双手抱头："我...我戒酒了，真的...这两年一滴都没沾..."
沈溪没有回应。
他看着舅舅花白的头发和粗糙的双手，突然意识到这个男人也己经老了。
"医生说...这次是短期干预治疗。"沈溪尽量让声音平静下来，"等药物调整好了，稳定了，就能接回来。"
舅舅抬起头，眼里有泪光："真的？"
"嗯。"沈溪点头，"下周三可以去看她。"
舅舅似乎想说什么，但突然注意到地上散落的相框——刚才争执时不知谁碰掉了茶几上的照片。
他弯腰捡起来，玻璃己经碎了，里面的照片是沈溪十七岁时一家西口的合影。
"对不起..."舅舅用袖子擦了擦照片上的灰尘，声音低不可闻。
沈溪走过去，从他手里接过相框。
两人的手指短暂相触，他感觉到舅舅的手在发抖。
"我明天去买个新相框。"
他说，语气缓和了许多。
舅舅点点头，慢慢站起身："我...我先走了。你...你早点休息。"
他走向门口，背影佝偻着，来时那股气势汹汹的劲头消失得无影无踪。
在门口，他停下脚步，没有回头："需要...需要帮忙的话，打电话。"
门轻轻关上的声音让沈溪长舒一口气。
他滑坐在地板上，相框搁在膝头，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流下来。
照片里，母亲搂着阿渝，两人笑得那么开心，仿佛疾病和痛苦永远不会将她们分开。
沈溪用手指轻轻抚过母亲的笑脸，玻璃碎片划破了指尖，一滴血落在照片上，正好染红了母亲的衣领，像一朵小小的红花。
他想起今天下午在疗养院，母亲突然清醒的片刻。
陈娟拉着他的手说："小溪，别哭，妈妈没事。"
那一刻，他仿佛又看到了照片里这个健康快乐的母亲。
窗外，舅舅的汽车发动的声音渐渐远去。
沈溪把破碎的相框抱在胸前，像抱着一个易碎的梦。
他知道，无论相框换得多好，照片上的裂痕永远都在，就像她们这个支离破碎的家。
但至少今晚，舅舅离开时轻轻带上了门，而不是像从前那样摔门而去。这或许，就是一点点的进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