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他逃往宁家村时,身上唯一一件有标志的东西也就是穿在内里还算完整的小衣,上面刺绣精美,只是确实穿不了了,苏大婶把它浆洗干净放在衣柜的最底部。
宁苏黄看过,上面除了一个绣得十分秀气的‘林’字,没有其他任何明显的标记,衣服的质地也比较普通,只是针脚细密、精美,看得出,是出自女工高手。
少年们一路欢声笑语,感染忠伯也一路开怀大笑。
七八里路,不过一炷香时间就到了,庙会的举办地点在离清溪江不远的山神庙附近,由于地方狭窄,看庙会的人又多,以至于山神庙附近的空地和清溪江江堤上满满都是人。
把马车牛车停在离庙会比较远的空地上,忠伯坚持自己看着,让少年们自己去玩。
历经远赴千里护送少主、亲弟惨死这等变故之后,中年仆人的眼中带着几分看淡生死的超脱与从容,他无儿无女,也没有什么牵挂,在沈家呆着,也还算自在。
关于中途遇袭的事情,宁苏黄曾拜托萧凌动用他的力量寻查,得到的结果也相当让人无力,只在郊外找到了己经惨死的马顺的遗体,运回云州后,征得忠伯同意,葬在了宁家村附近的苍云山山脚下。
下葬之时,沈栖月姐弟披麻戴孝,坟前叩头!
沈栖月要去庙里上香,这等拥挤之处,还真是有点麻烦,几个人费尽气力才到了庙前,各自焚香祝祷一番,然后就是很快乐的小吃美食之旅,热干面、勺子馍、酥肉烧饼、芝麻蜂蜜烧饼、蒿子馍、炒凉粉、糍粑,当然,还有必不可少的糖葫芦和烤肉串。
红绡把准备好的钱分给大家,照例,一人一吊,足够用了。
庙会上不光有香火,还有各种美食小吃,也有来自各村各地的年轻男女,当然,值此腊八之际,捐助举办庙会的善人也会做一些诸如发放腊八粥、施舍衣物之类的善举,也是为家人和子孙后代积德。
即便是不缺吃喝的,也有不少人上去凑热闹,有占便宜的,也有纯粹出于好奇的,更多是出于腊八的风俗。
宁苏黄看着热闹,本来想排个队也去领一碗的,怎无奈排队的人太多,也就放弃了,从队尾认认真真走到最前面,认真感受了一遍。
沈栖月笑话他:“你这是做什么?”
宁苏黄叹了口气,道:“我想找找一些场景,看能否帮着回忆起小时候的一点记忆,或许能知道我是从哪里逃到这里的。”
即使作为一个穿越者,他也需要一个心灵的归宿,他可以把宁大叔、苏大婶看作自己的父母,作为心灵的寄托,但每当夜深人静时,总觉得心里飘飘荡荡的,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不知道残留的半截线该系在哪里,该系在什么人身上。
但是他要找回记忆,谈何容易,人六岁之前的记忆本就流失大半,他来到宁家村时,说是五岁,其实也只是苏大婶的推断,看当时的长相,比之同岁的宁中豪确实小了一些,才笼统的让他比宁中豪小了六个月。
沈栖月也是心头一暗,她两年前丧母,父亲当时的态度让她绝望,她体验过类似的心境。看着那嘻嘻哈哈又带着莫名落寞的小脸,不由得一阵心痛,走上前去拉住了他的手,轻声道:“没关系的,你看,多少人陪着你一起,还有温夫子一家也要过来,你不会寂寞!”
两人正轻声细语说着,忽然听远处有争吵声传来,似乎有男子的呼喊与女子哭泣的声音。
宁苏黄心中一紧,连忙向周围看去,宁南星、红绡、砚秋几个女孩子都在,沈昭也一首跟在他们身后,那就不是他们的人出了问题。
但人们对与自己无关的事情吃瓜的热情一首都很高,相互之间对了个眼色,举步向前面围了过去。
吵闹的中心在清溪江堤岸外侧的斜坡上,是一对年轻的夫妇和他们的孩子。
年轻的丈夫满身伤痕,死死抱着自己的孩子,孩子后衣领上插了根草标,而他的妻子则匍匐在地,死命抱着他的小腿,一家人全都衣衫破烂污秽,脸上带着菜色。
丈夫大声喊道:“你非要留着他做什么,如果不卖掉,跟着我们迟早也是饿死,若是有好心人把他买了,好歹还能有口饭吃,还能活下去啊!”
妻子则抱住丈夫的腿,大声哭喊道:“不能卖,我的孩子,饿死也不能卖我的孩子!”
“你怎么这么死心眼,再这样下去,我们全家都要饿死在这里!”
女人大声哭嚎道:“我还不知道你的想法,你自己没本事养活不了老婆孩子,活不下去了就想起来卖孩子了,不行,不行,我就是死也不让你把孩子卖掉!”
而那五岁的孩子一首在父亲怀里嚎啕大哭。
周围人不住指指点点,脸上都有叹息之色。
宁苏黄听了一会儿,大概也听明白了,一家三口从北边逃荒而来,到了这里己经变卖了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想做苦力和给人浆洗缝补赚点钱,却又屡屡碰壁,因为饥荒己经蔓延到云州,那么多人都在瞄着去那一点点糊口的希望。
一家人忍饥挨饿,眼看就要饿死在清溪镇上,恰逢今天腊八,丈夫抢着给儿子领了一碗腊八粥,但舍粥只有半个时辰,想再去领时,那么长的队伍己经断绝了他的希望,想插队又被人按着暴打了一顿。
情绪崩溃之下,丈夫便提出了卖掉儿子的想法。
妻子当然不允许,争执不下时,对着丈夫破口大骂,骂他没本事,骂他心狠,骂他窝囊,总之,各种难听的话从那看似温婉的妻子口中吐出。
周围也有不少人指着丈夫的鼻子骂。
丈夫没有还一句,他听了几句后,长叹一声,把孩子放了下来,在他脸上亲了一下,瞬间涕泪横流,他爬到地上,冲着西周磕了一圈的头,而后惨然笑道:“芸娘,轩儿,我没本事,对不起你们,都怪我,我下辈子作牛作马报答你们!”
说罢,转身冲上河堤,奋起最后一点力量,纵身一跃,跳向波涛滚滚的清溪江!
“相公!”
女子发出撕心裂肺的呼喊。
“不好!”
几乎所有人都没有想到,上一刻还在想着卖孩子求生的窝囊男人,突然间就萌生了死志,在他推开人群跳江的瞬间,有几个人下意识去拉他衣服,却没拉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