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的车上下来一个十六七岁的俊秀少年,身穿白色儒袍,风度翩翩,他缓步来到车前站定,毕恭毕敬一礼到地,声音和缓道:“晚生陆晚榆,见过栖月小结,闻知小姐欲买田庄,若蒙不弃,晚生愿意让出一处与小姐,家父云州通判陆天城,与沈大人曾有数面之缘,你我两家也正好可以彼此多多走动,还请小姐莫要见弃!”
沈栖月头也不扭,俏脸上露出淡淡的冷笑,道:“不必了,我要买就是两处,若只有一处,不如不买,杨波,走!”
马车骨碌碌压过青石板路,出了田庄,沈栖月冷冷道:“宁中原敢把我的来历卖给这位通判大人公子,也是活得不耐烦了,小小通判,敢来跟我爹攀交情,他还不配!”
误会解开一部分,少女对自家老爹印象转好不少。
通判六品官,与正三品的礼部侍郎离得有点远。
杨波听得满身冷汗。
田庄的门口,陆晚榆望着远去的马车,不太大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嘴角泛出淡淡的微笑,道:“嫡女?不过是侍郎家里失去了母族庇护又成了继室夫人眼中钉肉中刺的泥菩萨罢了,还当自己是什么千金大小姐呢,宁中原,那小子又是什么身份?”
宁中原一笑,带着几分轻蔑道:“不过是一个流落到我们村里的小乞丐,仗着侍郎大人的老父乐善好施,许他在村里私塾读书,侥幸考中了秀才,还真当自己是什么人物!”
陆晚榆摇了摇头道:“小看他人,可不是什么优点,以微末之身考中秀才或许不算什么人物,但我记得你弟弟也有十六七了吧,也还没考中呢,本公子虽不参加科举,但若参加,也多半不如他的!”
宁中原默然,他当然不敢反驳,也知道宁苏黄考中秀才是何等令人景仰的事情,只能红着脸道:“舍弟不争气,让公子见笑了,公子若参加科举,定然能金榜题名!”
这个马屁拍得陆晚榆十分受用,原本就有点小的眼睛眯得更厉害了。
杨波赶着马车,摇摇晃晃行出田间,在踏上大路的前一刻,他停下马,跳下车,躬身一礼道:“宁公子,沈小姐,今天的事情皆因小的办事不力,影响两位购买田庄,实在罪该万死,两位若是信得过小的,小的会尽快帮两位找到合适卖主,并在佣金上稍微降低。”
宁苏黄展眉一笑,道:“民不与官斗,不是你的问题,不过你们牙行在云州城并没有什么强大的竞争对手,应该知道不少出卖田庄的卖主吧,难道就没有其他合适的吗?稍微差一点也可以接受。”
杨波神情纠结,似乎在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好一会儿才下定决心道:“也不是没有更合适的,只是那家情况特殊,小的不太敢介绍给二位。”
“哦,这是什么道理?不妨说一下?”
宁苏黄露出几分好奇之色。
杨波摇了摇头道:“那两处田庄离此不远,也是两个连在一起的,面积比这里还要稍微大一点,只是上面的房子比较破,如果要住人或者作为平时暂居之所,需要进行比较大的修缮工作,还有一点比较让人为难的,就是——”
说着他停顿了一下。
“啊,比较为难的什么?”
就连沈栖月都被勾起了兴趣,他们的目的就是为了买地,上面的房子倒不是很在乎,能住人就行。
杨波正色道:“这两处田庄就在此处往东五里的地方,一处六百多亩,中间有溪流,也有个小点的池塘,紧邻的另外一家只有西百余亩,但问题就出在这家上。”
他咽了口唾沫,继续道:“这家田庄原本经营得挺好,只是原主人家不知道因为何等原因得罪了权贵,男丁相继蒙冤入狱,西个,死了仨,田庄因为靠近苍云山,时不时还有野猪下来糟蹋田地,佃农和家里老弱都束手无策。”
“时间长了,家里的孤儿寡母就难以为继了,委托我们牙行代为售卖,小的担心两位贵人会忌讳这些不干净不敞亮的东西,不敢推荐。”
宁苏黄手指在车厢板上敲了敲,主人家吃了官司还死得蹊跷,对这个时代的人来说,肯定都非常忌惮,但他的性格受那些破碎记忆的影响越来越深,对于鬼神之说,本就嗤之以鼻,现在更加不信,这一点根本就不是问题。
野猪下山,难不住他,请萧凌和温澄打打猎,保证一个个屁颠儿屁颠儿的!
问题是,出售田产的是孤儿寡母,他很担心里面会存在什么没厘清的祸患,比如官司是否己经了结,个中是否有影响买卖的冤情,主人家以后是否会纠缠着赎回来,是否有亲族想凭着关系取得更高的优先级购买?
要知道自古以来,国人对土地的热情就深入骨髓,那是祖产,若非迫不得己,任何人都不会轻易出售,说不好听点,崽卖爷田,天打雷劈!
他把这些问题提出来,杨波笑了笑道:“这些事情小的倒是很清楚,这家男子里只有一位二公子还在牢房里,估计要明年开春才出来,剩下的孤儿寡母,不谙农事,也不会管理佃农,更无余资投入,连秋耕都耽误了。”
“牢房里的二公子为人糊涂懦弱,还不如家里婆娘,更没有理事之能,家道衰败己经无法逆转,倒不是小的看笑话说风凉话,他家的事情己经闹得云州满城风雨,如今家中只能守着老宅过活,正指望卖掉田庄来续命呢!”
如此,就没有什么问题了。
简单去看了下,宁苏黄笑着对沈栖月道:“大的给你,小的不吉利,我来要吧,孤魂野鬼一个,自来百无禁忌,小一点也没关系,附近肯定还有卖田产的,多花点钱再买点地,拼凑下弄出七八百亩的规模也就是了!”
杨波一下子高兴起来,连声道:“公子爷若不忌讳,小的可以催他们尽快办理,也顺便打听下附近田庄田产有没有出手的,咱们一起买下来!”
宁苏黄点了点头,笑着问道:“杨大哥,我看你在牙行里的处境并不怎么好啊!”
杨波一声苦笑,道:“公子爷慧眼如炬,我叔叔虽然是二掌柜,也是靠这么多年摸爬滚打,也是东家没有合适人选才爬上来的,身边没有人帮衬,但大掌柜乃是东家亲戚,为人有手腕又有党羽,如今要为东家小少爷铺路,大掌柜正迎合东家夫人的意思打压老人儿,我叔叔处境艰难,连带小人也经常被挤兑。”
“不瞒您说,方才那李二只是大掌柜同乡后辈,现在也敢随便骑到小的头上,这就是世道,我叔叔中秋时候还说,牙行的事情越来越难做,有可能的话,年底就会辞工,小的也多半会随他一起离开!”
“哦——”
宁苏黄脸上露出小狐狸一般的笑容,道:“有没有考虑去哪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