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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背扇承月血镯承恩

蛙纹祖鼓那声悠长而满足的余韵,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漾开的最后涟漪,缓缓消散在寂静的堂屋里。鼓面上流淌的光晕彻底隐去,只留下斑驳的铜绿和历史的尘埃,重归沉寂。那面见证了血咒化誓、悬浮赐福的靛蓝背扇,也如同耗尽了灵性,轻轻飘落,覆盖在二狗娃与三妹紧紧交握、沾满血污的手上。“双鱼莲花”的婚誓图腾光芒内敛,只余下布面上温润的靛蓝与金丝绣线在摇曳的桐油灯火下流转着微光,仿佛将方才那惊心动魄的神圣一刻,永恒地绣入了这方寸之间。

堂屋内一片狼藉,血腥、焦糊、藤蔓腐败的气息依旧浓烈,混杂着角落里祖骨瓮散发的阴寒死气。然而,一种难以言喻的、劫后余生的宁静,如同初春解冻的溪流,悄然漫过每个人的心头,压下了那无边的恐惧。

蒙公佝偻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地上那对在血污与灰烬中紧握双手的年轻人。二狗娃左臂上,那曾漆黑蔓延、肉瘤搏动的恐怖伤口,此刻覆盖着一层温润如红玉、流淌着“连理枝”暗纹的晶莹藤膜,散发着微弱却纯净的生命暖意。三妹心口处,狰狞刺出的藤蔓也化作了同样质地的红玉护甲,勾勒出守护的纹路。连接两人手腕的那道流淌誓约符文的淡金丝线己然隐没,但两人心口、手腕处蜕变重生的藤蔓,却在同步地、微弱而坚定地搏动着,如同两颗紧密相连的心脏在无声地共鸣。

“活……活过来了……” 一个守在门口的后生,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打破了死寂。

“祖鼓显圣……血咒……真化了……” 另一个喃喃着,看向角落那面沉寂祖鼓的眼神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敬畏。

蒙公深深吸了一口气,那浑浊的空气里依旧带着死亡的味道,但他枯槁的脸上,那深入骨髓的恐惧终于被一种巨大的疲惫和一种被神迹震慑后的茫然所取代。他挣扎着,用枯瘦如柴的手撑住冰冷的石壁,极其艰难地站了起来。目光扫过地上韦公爬满污浊藤蔓、死状凄惨的尸体,扫过罗阿公口鼻流血、死不瞑目的尸体,最后落回二狗娃和三妹身上,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后怕,有庆幸,有对未知力量的敬畏,更有一丝挥之不去的忧虑。

“都……都莫愣着了!” 蒙公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种强行凝聚的威严,“韦公……罗老庚……他们的尸身……不能留了!按……按最老的规矩办!后生!去!砍后山崖壁下那三棵最老的雷击桃木!要快!做三口‘断阴棺’!天黑透前,必须入土!”

“断阴棺?!” 几个后生脸色又是一变。这是布依族处理被邪祟侵染、或死于非命、怨气深重之人的最严苛葬法!取雷击老桃木芯,仓促斫成简陋棺匣,不施漆,不雕花,棺内铺满生石灰和朱砂,棺盖钉死前以浸透黑狗血的棕绳捆缚七道!下葬时需深埋于远离寨子、背阴不见光的“绝户地”,坟头压上七块刻满驱邪符咒的青石,不留坟包,不立碑,不留香火!意在彻底断绝死者与阳世的联系,镇压其可能作祟的怨魂!

“快去!” 蒙公厉声催促,眼神不容置疑。处理这两个被诅咒深度侵染的尸体,是眼下最急迫、也最危险的事情。他不再看其他人,目光重新落回二狗娃和三妹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小心和敬畏,放低了声音:“二狗……三妹?你们……你们可还撑得住?”

二狗娃的眼睫颤动了一下,那双布满血丝却己恢复清明的眼睛极其缓慢地睁开。巨大的消耗和剧痛后的虚弱让他眼前阵阵发黑,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的伤口。他首先感受到的,是掌心传来的、三妹那只冰凉却正在努力回温的手的微弱力量。他艰难地侧过头,目光落在三妹同样苍白虚弱、却带着劫后余生泪痕的脸上。

“阿……阿公……” 他喉咙干涩发紧,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我……我和三妹……没事……” 他动了动被三妹紧握的手指,传递着无声的安慰。

三妹的泪水无声地滑落,她看着二狗娃左臂上那红玉般温润的藤甲,感受着心口同步的、带着守护暖意的搏动,又看向覆盖在两人手上、那条承载着新生誓约的背扇。巨大的疲惫和一种深入灵魂的温暖交织在一起,让她几乎说不出话,只能用力地、更紧地回握住二狗娃的手,用眼神诉说着一切。

蒙公看着两人之间无声流淌的生死情谊,再看看那条散发着微光的背扇,心中那丝忧虑稍稍放下些许。他点点头:“好……好……没事就好。你们……你们先歇着。等棺木备好,安葬了韦公和罗老庚……” 他顿了顿,目光扫向那个依旧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祖骨瓮缺口,以及瓮口垂挂着的几缕残破藤蔓和那块裂了细纹的“咒”字祖骨碎片,声音低沉下去,“……再想法子处理那……那东西。”

**血月葬仪,背扇承月**

夜色,如同浓得化不开的墨汁,沉沉地压了下来。落魂坡方向,几支火把在阴冷的山风中摇曳,如同鬼火。那是后生们在蒙公的指挥下,正按照最严苛的“断阴棺”葬仪,处理韦公和罗老庚的尸身。

蒙公家的堂屋里,桐油灯换上了新的灯芯,火苗稳定了一些。二狗娃和三妹被小心地抬到了旁边一间稍微干净些的侧屋,安置在铺着厚厚干草和粗布单子的竹板床上。两人依旧虚弱不堪,藤蔓蜕变带来的生机暖流在修复着他们千疮百孔的身体,但消耗实在太大。二狗娃左臂的伤口虽然被红玉藤膜覆盖,不再恶化,但内里的筋骨依旧剧痛。三妹心口的“护心甲”下,被藤蔓刺穿的内脏也在缓慢愈合,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滞涩的痛楚。

两人并排躺着,中间隔着一小段距离。二狗娃的右手,三妹的左手,依旧紧紧地握在一起,仿佛那是连接他们生命、对抗虚弱的唯一支点。那条完成了神圣使命的靛蓝背扇,被蒙公婆娘(一位同样干瘦沉默的老妇人)小心翼翼地洗净了表面的血污,此刻正端端正正地叠放在两人中间的空位上。背扇心口处的“双鱼莲花”婚誓图腾在灯光下泛着柔和内敛的光泽,如同一个沉默的守护者。

屋外,隐约传来斧头劈砍坚硬木头的“咄咄”声,以及蒙公苍老而急促、指挥着撒石灰、捆棕绳、念诵古老《镇魂词》的低沉嗓音。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肃杀和悲凉。

“……*Haegz bail lac mbenl rox dauc daail……* (送你魂归地府或天殇……)”

“……*Miz gaange haaus dauc daail dauc daail……* (莫再回返诉说离殇……)”

“……*Haegz ndaangl ndil ndaangl ndil……* (愿你身安魂永安……)”

古老的镇魂调子断断续续飘入侧屋,带着驱邪的冰冷力量,也带着对亡者最后的、强制的“安抚”。

二狗娃闭着眼,眉头紧锁。镇魂词的每一个音节都像冰冷的针,刺在他疲惫的神经上。他更清晰地感受到三妹握着他的手在微微颤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那词调中蕴含的冰冷驱邪之力,似乎与他们心口那蜕变重生的、带着守护暖意的藤蔓产生了一丝微弱的冲突,带来些许不适。

“冷吗?” 二狗娃极其艰难地侧过头,声音嘶哑微弱。

三妹摇了摇头,也睁开眼,看向他。她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比之前清亮了许多。“不冷……就是……那调子……” 她没说完,但二狗娃明白。

就在这时,一片清冷的银辉,如同水银泻地,悄无声息地穿过侧屋那扇破旧的小窗棂,斜斜地洒落在屋内。

是月光!

不知何时,遮蔽夜空的厚重阴云竟裂开了一道缝隙。一轮近乎满圆、却散发着妖异暗红色泽的月亮,如同巨大的、淌血的眼瞳,高悬在墨蓝色的天幕之上!血月!布依族古老传说中,象征着大凶、大怨、也是某些古老仪轨力量最强的时刻!

清冷而诡异的血月光辉,恰好穿过窗棂,精准地、温柔地笼罩在叠放在二狗娃和三妹中间的那条靛蓝背扇上!

“嗡……”

一声极其微弱、仿佛来自背扇深处的轻鸣响起。

靛蓝的粗布在血月清辉的照耀下,仿佛被注入了新的活力,那沉静的蓝色底子流淌起深邃的光泽。边缘的古老缠枝花纹如同活了过来,在月光下舒展、摇曳。最惊人的是背扇心口位置——那“双鱼莲花”婚誓图腾的核心,两个由纯净光丝构成的古老“誓”与“约”字,竟在血月光下再次亮起!不再是刺目的金光,而是温润的、如同红玉般的柔和光晕!这光晕并不扩散,而是如同有生命般,流淌向背扇覆盖下的、二狗娃和三妹紧握的双手!

就在这红玉光晕流淌到两人手背皮肤的刹那——

二狗娃和三妹同时身体一震!

一股比之前更加清晰、更加温暖的暖流,顺着他们紧握的双手,沿着手臂,迅速流遍全身!这股暖流所过之处,如同最温柔的春雨滋润干涸的土地,极大地缓解了藤蔓蜕变带来的虚弱和残留的剧痛!更神奇的是,他们心口和手腕处那红玉般的藤蔓纹路,在这股源自背扇、被血月强化的誓约之力滋养下,光芒变得更加温润内敛,搏动更加有力而和谐。藤蔓的形态也似乎发生着细微的变化,那些“连理枝”的纹路变得更加流畅、自然,仿佛真的在血肉中扎根、生长。

二狗娃感到左臂伤口的剧痛瞬间减轻了大半,一股久违的力量感开始在疲惫的身体里滋生。三妹心口的滞涩感也消散了许多,呼吸变得顺畅。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震惊和暖意。

**祖瓮低语,残魂指引**

然而,这股温暖的力量并未持续太久。

堂屋方向,蒙公那苍老的《镇魂词》似乎进行到了最后、也是最关键、驱邪力量最强的段落。声调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肃杀!

“……*Gueh ngaaiz ndil bail haegz genl!* (奉上米粮请饱餐!)”

“……*Xih miz haegz dauc daail dauc daail——!!!* (便莫再回返!永莫再回返——!!!)”

最后一个字带着破音的嘶吼落下!一股无形的、冰冷的镇封之力,如同无形的冲击波,瞬间扫过整个房屋!

“呃!”

二狗娃和三妹同时闷哼一声!那股源自背扇和血月的温暖滋养瞬间被强行中断!一股强烈的寒意和眩晕感猛地袭来!更让他们心惊的是,心口那温润的红玉藤蔓,传来一阵极其细微的、如同被冰针刺痛的悸动!仿佛那镇魂之力,在镇压亡魂的同时,也对他们这由诅咒转化而来的奇异生命链接产生了一丝压制!

几乎就在镇魂词落下的同时——

“呜……呜呜呜……”

一阵极其细微、如同婴儿夜啼、又像是女子压抑到极致的呜咽声,毫无征兆地、幽幽地在侧屋中响起!

声音的来源,并非二狗娃或三妹,而是……堂屋方向!更确切地说,是那个被韦公破开缺口、依旧垂挂着残破藤蔓和“咒”字祖骨碎片的祖骨瓮!

这呜咽声极其微弱,却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哀伤、无助和……一种强烈的祈求!它穿透了墙壁,无视了距离,首接在三妹和二狗娃的意识深处响起!

三妹的身体猛地一僵!这呜咽声……这感觉……为何如此熟悉?!像极了她在血色梦境深处,感受到的生母阿月临死前那绝望而无助的悲泣!她的心口藤蔓传来一阵剧烈的悸动,仿佛在共鸣!

二狗娃也感受到了!同心蛊的链接让他同步捕捉到了三妹的震惊和那呜咽声带来的强烈情绪冲击!他握紧三妹的手,目光锐利地看向堂屋方向。

那呜咽声断断续续,仿佛耗尽了力气,渐渐低落下去。但在它彻底消失前,三妹的意识深处,一个极其模糊、极其飘渺、如同风中残烛般的女子意念,带着无尽的哀伤和最后一丝执念,轻轻拂过:

“*Leg…… gul……* (我的……儿啊……)”

“*Gaange…… ndaangl ndil……* (要……身康体健啊……)”

“*Rox…… soh…… bail……* (要……正首……地……)”

“*Gueh…… meangz……* (织……布……)”

“*Haec…… baus…… laail…… genl……* (给……阿哥……尝……)”

“*Laaz……* (田……里……)”

“*Weadaangl…… haux……* (韦家……血脉……骨……)”

意念破碎不堪,如同呓语,最终彻底消散在冰冷的空气中。但最后那几个重复的、指向性极强的音节——“*Gueh meangz* (织布)”、“*Laaz* (田里)”、“*Weadaangl haux* (韦家血脉骨)”,却如同烙印般,深深地刻入了三妹混乱的意识!

她猛地坐起身!这个动作牵动了心口的伤势,痛得她眼前一黑,几乎晕厥,但她死死咬住下唇,硬是撑住了!她瞪大了眼睛,看向二狗娃,声音因为激动和剧痛而颤抖:“二……二狗哥!你……你听到了吗?是……是阿妈!阿妈在……在瓮里!她……她说……织布……田里……韦家血脉骨!”

二狗娃也挣扎着撑起半边身体,脸色凝重。他也捕捉到了那模糊的意念碎片。“听到了!织布……田里……韦家血脉骨……” 他重复着,眼中精光闪烁,急速思索着。织布?田里?韦家血脉骨?这和阿妈残魂的呜咽、和祖骨瓮有什么关系?难道……

一个大胆而恐怖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他的脑海!

“是……是根!” 二狗娃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惊骇,“阿妈的意思……那诅咒的根……不在瓮里那块碎骨头上!那碎骨只是引子!是……是种在田里的!用……用韦家血脉的骨头……当种子?!在……在罗阿公的田里?!”

这个推断让三妹浑身冰凉!罗阿公的田!那块离寨子最远、靠着黑松林、罗阿公生前看得比命还重的薄田!难道……难道那九代祖坟开裂、枯骨齐唱的恐怖景象,那噬心咒的真正源头,不是祖骨瓮里供奉的纯净指骨,而是被罗阿公用恶毒手法,偷偷埋在了那块田里的、属于韦家某位祖先的、承载着最深沉怨念的……遗骸?!

就在这时——

“轰隆!”

一声沉闷的巨响,并非来自屋外落魂坡的葬坑,而是来自堂屋!

“哗啦啦——!”

伴随着令人牙酸的碎裂声和重物倒塌的轰鸣!

“不好!” 二狗娃和三妹同时色变!

两人挣扎着,不顾身体的剧痛和虚弱,互相搀扶着,踉跄地冲出侧屋!

堂屋的景象让他们瞬间倒吸一口冷气!

只见那个巨大的祖骨瓮,此刻竟从中间裂开了一道巨大的缝隙!瓮体歪斜,压垮了旁边一张小竹凳!瓮口那块被韦公破开的缺口处,垂挂的几缕残破藤蔓彻底枯萎,化作了灰白的粉末簌簌落下。而那块裂了细纹的“咒”字祖骨碎片,此刻正静静地躺在瓮底碎裂的陶片和骨灰之中。

碎片本身并无异样,但碎片上那道原本细微的裂纹,此刻却在血月清辉的映照下,变得异常清晰!更骇人的是,裂纹深处,正透出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比执拗的……暗红色光芒!如同被封印的凶兽,睁开了一只怨毒的眼睛!那光芒,正遥遥指向——寨子外,罗阿公那块薄田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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