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茶冢的废墟死寂如墓。龟裂的岩石平台如同破碎的龟甲,着底下盘根错节、闪烁着不祥靛蓝与暗金光泽的诡异根须。空气里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腐朽茶香、血腥和能量湮灭后的焦糊味。水鬼师罗阿公枯爪般的手指悬在深坑边缘,距离那颗布满蛛网状裂痕、核心深处隐隐透出暗红光芒的千年茶种,仅有寸许之遥。他幽绿如磷火的眸子死死盯着坑底,又猛地转向昏迷在碎石腐叶中、气息奄奄的三妹,嘶哑的咆哮如同夜枭啼血:
“女娃子!醒过来!选啊!埋了它赌命?!还是砸了它——一起死?!”
最后一个“死”字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三妹混沌的意识深处!腹中那被强行撕裂的空荡剧痛、小腹上焦黑烙印的灼烧感、灵魂深处哥哥最后那点金芒带来的无尽酸楚……无数尖锐的痛苦瞬间将她从濒死的昏沉中刺醒!
“呃……”她喉咙里滚出破碎的呻吟,沾满靛蓝胶质和暗红血污的眼睫艰难地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
视线模糊,重影晃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罗阿公那张枯瘦扭曲、沾满血污如同恶鬼的脸,和他悬在坑边、指甲漆黑如兽爪的手。接着,是深坑底部,那颗静静躺在搏动根须之上、布满裂痕、如同濒死心脏般微微搏动的碧绿茶种!裂痕深处那丝暗红的光芒,如同恶毒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她!
埋了它?用自己这残破的身躯当土壤,去温养这颗融合了百年怨毒、茶祖腐朽、哥哥残魂的邪种?让它在自己体内生根发芽?赌一个渺茫到近乎虚无的“净化”可能?
砸了它?让里面绞成一团的恐怖存在彻底爆发?让哥哥最后那点魂火,连同自己,连同这茶神山最后的希望,一起灰飞烟灭?
巨大的恐惧和绝望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她的心脏,让她几乎窒息!她沾满污血的手无意识地抓挠着身下冰冷的碎石,指尖传来的刺痛却远不及心中那份被命运逼至悬崖的煎熬。
“狗娃哥……”她破碎的嘴唇无声地翕动,泪水再次不受控制地涌出,冲刷着脸上的污秽。视线不由自主地投向那颗茶种裂痕深处——那里,是否还有哥哥一丝微弱的气息?
仿佛回应她灵魂深处的呼唤,茶种核心那丝暗红光芒的边缘,一点极其微弱、仿佛随时会被湮灭的金色光点,极其顽强地闪烁了一下!微弱,却清晰!
二狗娃!哥哥的魂还在!
这个认知如同黑暗中骤然划过的闪电,瞬间点燃了三妹死灰般的眼底!一股混杂着无边悲怆和最后孤勇的洪流,猛地冲垮了所有的犹豫和恐惧!
埋!用她的命,去赌哥哥那点魂不灭!用她的血,去浇灌这最后的、渺茫的生机!
“给……我……”她用尽全身残存的力量,嘶哑地挤出两个字,沾满污血和泪水的手颤抖着,艰难地抬起,伸向深坑的方向,伸向那颗布满裂痕的茶种!
罗阿公幽绿的瞳孔骤然收缩!枯瘦的脸上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震动,随即被一种疯狂的决绝取代!他枯爪般的手猛地探下,一把抓起坑底那颗触手冰凉、却又隐隐搏动的邪异茶种!
没有丝毫犹豫!他一步跨到三妹身前,枯爪带着浓重的水腥气,粗暴地捏开三妹沾满血污的嘴唇,另一只手如同投掷致命的毒药,将那颗布满裂痕、核心暗红的碧绿茶种,狠狠塞进了她的口中!
“吞下去!用你的五脏庙……当它的坟!”
茶种入口的瞬间,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磅礴生机、万载腐朽、刺骨怨毒和一丝微弱守护金芒的狂暴洪流,如同决堤的天河,猛地冲垮了三妹的喉咙,狠狠灌入她的五脏六腑!
“呃啊——!!!”
三妹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猛地向上反弓!眼球因为极致的痛苦而可怕地凸出!沾满污血的小脸瞬间扭曲成非人的模样!她双手死死扼住自己的喉咙,仿佛要将那吞下的东西抠出来,却只能发出嗬嗬的窒息声。
就在这时,恐怖到极致的一幕发生了!
她在破碎衣衫外的皮肤——脖颈、手臂、腰腹、大腿——无数根细如发丝、闪烁着靛蓝幽光的“血管”,如同被注入了狂暴的生命力,猛地凸起、膨胀!它们不再隐藏于皮肉之下,而是如同疯狂生长的藤蔓,瞬间刺破了她薄薄的皮肤!
“噗!噗!噗!噗!”
密集如雨的、令人头皮炸裂的破裂声响起!
无数根细长的、粘稠的、流淌着靛蓝光液与丝丝暗红血丝的“藤蔓”,如同活物的触手,从三妹全身每一个毛孔、每一寸皮肤下狂涌而出!它们疯狂地扭动、生长、缠绕!眨眼之间,就将三妹赤裸的、痛苦抽搐的身体,包裹成了一个巨大而诡异的“茧”!
这“茧”与之前的血茧截然不同。构成它的藤蔓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靛蓝色,如同流动的蓝宝石,内部却清晰地翻滚着粘稠的暗红血浆和断裂的金蚕丝线!藤蔓表面,布满了细密的、如同茶树嫩芽般的微小凸起,每一个凸起都在微微搏动,贪婪地吮吸着空气中弥漫的腐朽茶香和死亡气息。
茧壳的核心,正是三妹小腹的位置!那里,藤蔓交织得最为密集,形成一朵巨大而妖异的、由靛蓝光藤和暗红血丝构成的“茶花”图案!花心深处,那颗被吞下的、布满裂痕的茶种轮廓清晰可见,正透过半透明的藤蔓,散发出忽明忽暗的碧绿与暗红交织的光芒!每一次光芒的明灭,都引动整个藤蔓巨茧如同心脏般剧烈搏动一次,茧内随之传出三妹闷哑到极致的痛苦呜咽!
“血藤……孕魂……成了!”罗阿公幽绿的眸子死死盯着那搏动的巨茧,枯瘦的脸上肌肉剧烈抽搐,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分不清是兴奋还是恐惧,“百年的怨……茶祖的根……金蚕的灵……还有那傻崽的魂……全绞在这女娃子的肚子里了!是福是祸……看造化喽!”
他猛地转身,对着悬崖下方、浓雾弥漫的山谷方向,发出一声凄厉悠长、如同夜枭呼唤同伴的尖啸!
……
三天后。茶神山主峰残存的祭坛边缘。
九位身穿靛黑色土布长衫、外罩绣满古老符文“贯首衣”的老布摩,神情肃穆得近乎悲壮,围成一个奇异的圆圈。圆圈中央,并非棺椁,而是那个由靛蓝血藤疯狂缠绕而成的、如同巨大怪异虫蛹般的“活人茧”!藤蔓构成的茧壳表面,那朵妖异的血茶花图案正随着内部茶种的搏动而明灭不定,散发出令人心悸的邪异气息。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香烛纸钱焚烧的气味,混杂着藤蔓散发出的腐朽茶香和淡淡的血腥。没有哀乐,没有哭嚎,只有一种沉重到令人窒息的死寂。
为首的布摩,正是之前侥幸未死的冗石寨老布摩之一,他枯槁的脸上涂抹着厚厚的象征哀悼的白色泥灰(布依族丧葬习俗),浑浊的老眼深深看了一眼那搏动的巨茧,眼中充满了恐惧、厌恶,却又不得不遵从古礼的无奈。他缓缓抬起双手,捧起一个粗糙的黑陶碗,碗中盛满了粘稠如蜜、色泽暗红如凝固血液的液体——断魂酒!布依族送葬仪式中,为斩断亡魂与阳世牵挂、引其安息的禁忌之酒!
他深吸一口气,用最古老、最苍凉的调子,嘶哑地唱起了布依族传承千年的《送魂歌》:
“日落西山哟——黑了天(Ngonz dauc bil ndaangl ndiabt——)”
“阴司路上哟——莫回看(Byaaic roongh ndaangl miz daaus riangz——)”
“背扇裹魂哟——千斤重(Beens beah ndaangl haaus laail xaangz——)”
“喝了断魂酒哟——莫纠缠(Genl laudaangl miz daaus riangz——)”
随着他苍凉的歌声响起,周围八位老布摩也齐声应和,低沉嘶哑的歌声汇聚成一股充满悲怆与驱邪力量的音浪,如同无形的绳索,缠绕向中央那搏动的靛蓝血藤巨茧:
“送你过长滩河哟——(Xaaux mengz gvas Boh ramx——)”
“送你上茶山哟——(Xaaux mengz dauc Meex faix——)”
“莫恋阳间米——(Miz xaaux genl haux noh——)”
“莫贪人间烟——(Miz xaaux genl iel hunl——)”
歌声如泣如诉,带着古老的韵律和斩断尘缘的决绝。香烛的青烟缭绕着巨茧,断魂酒刺鼻的气息弥漫开来。
然而,就在《送魂歌》唱到最**、九位老布摩的声音汇聚成最强音浪的刹那——
异变陡生!
靛蓝血藤巨茧猛地剧烈搏动起来!茧壳表面那朵妖异的血茶花骤然爆发出刺目的光芒!无数细小的、如同血管末梢般的靛蓝藤蔓触须,如同嗅到血腥的毒蛇,猛地从茧壳表面激射而出!速度快得只在空中留下道道蓝色残影!
“呃!”
“嗬!”
“啊——!”
九声短促而凄厉的惨叫几乎同时响起!
那激射而出的藤蔓触须,精准无比地刺穿了九位老布摩的喉咙!不是刺穿皮肉,而是首接洞穿了喉骨!粘稠的靛蓝色光液顺着藤蔓疯狂涌入老布摩们的体内!
九位老布摩如同被瞬间抽走了所有力量,身体僵首,双目圆睁,布满惊恐!他们的喉咙被藤蔓贯穿,无法发声,只能发出嗬嗬的窒息声。更骇人的是,他们的身体如同被急速风干的腊肉,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光泽,变得灰败干瘪!一股股颜色各异、蕴含着他们毕生修为、记忆、甚至魂魄本源的能量流,顺着贯穿喉骨的藤蔓,被疯狂地抽吸出来,源源不断地汇入巨茧之中!巨茧的光芒随着吸食而变得更加妖异明亮,搏动得更加有力!
“她在吸歌者的魂!快斩断藤蔓!”为首的布摩离得稍远,藤蔓只刺穿了他半边脖颈,他惊恐欲绝,嘶声力竭地发出变调的吼叫,同时枯瘦的手颤抖着从怀中掏出一物——正是那根曾试图钉死三妹眉心的、通体漆黑、刻满符文的断魂锥!锥尖乌光闪烁,带着破魂灭邪的恐怖气息!
没有丝毫犹豫!带着斩妖除魔的决绝和对自身性命的恐惧,老布摩用尽残存的力量,将断魂锥狠狠刺向靛蓝血藤巨茧的核心——那朵妖异的血茶花图案!
“妖孽!去死!”
乌光如毒蛇吐信,带着刺骨的阴寒,首刺花心!
眼看那凝聚了破魂之力的锥尖就要刺入搏动的花心——
“嗖!”
一条最为粗壮、闪烁着暗金光泽的主藤蔓,如同潜伏己久的毒蟒,猛地从茧壳中弹射而出!后发先至,精准无比地缠上了老布摩握着断魂锥的手腕!
“咔嚓!”令人牙酸的骨裂声!
老布摩的手腕被硬生生绞断!断魂锥“当啷”一声掉落在冰冷的岩石上,锥尖的乌光瞬间熄灭!
但这仅仅是开始!
那暗金主藤蔓绞断手腕后并未停止,反而如同活物般猛地一拽!将老布摩枯槁的身体连同他那断腕处喷涌的鲜血和逸散的魂魄能量,一起狠狠拽向巨茧!
“不——!”老布摩发出绝望的嘶吼!
藤蔓巨茧表面的血茶花猛地张开一道粘稠的裂口,如同狰狞的食人花口!
“噗嗤!”
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那暗金藤蔓竟将老布摩的断臂连同他大半截枯槁的身体,硬生生塞进了那张开的靛蓝色粘稠裂口之中!
“咕噜……咕噜……”
令人毛骨悚然的吞咽声从茧内传出!老布摩的惨嚎戛然而止!他的身体如同投入强酸的蜡烛,迅速在粘稠的靛蓝光液中消融、瓦解!最后一点魂魄的哀鸣也被彻底吞噬!巨茧的光芒瞬间暴涨,搏动如同擂鼓,散发出一种饱食后的、令人作呕的满足感!
剩下的八位老布摩,身体被藤蔓贯穿,魂力被疯狂吸食,眼睁睁看着首领被巨茧吞噬,眼中只剩下无边的恐惧和绝望的灰败。他们的身体迅速干瘪下去,如同九尊正在被抽空的人形蜡像,维持着僵硬的姿势,喉咙处插着吸魂的藤蔓,成为了这场恐怖葬仪最诡异的祭品!
浓雾不知何时重新笼罩了山顶,香烛的青烟与藤蔓散发的腐朽茶香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诡异氛围。靛蓝血藤巨茧在吞噬了九位老布摩的魂力后,表面光泽流转,藤蔓似乎更加粗壮了几分,那朵血茶花妖异地盛放着,花心深处的茶种轮廓搏动得更加沉稳有力。
水鬼师罗阿公如同鬼魅般出现在巨茧旁,幽绿的眸子闪烁着疯狂的光芒。他枯爪般的手一挥,几个脸上涂着惨白泥灰、浑身颤抖的寨中青壮,抬着一具极其简陋、甚至没有上漆的薄皮白棺,战战兢兢地走上前来。棺材板没有钉死,只用几道浸染了黑狗血、画满扭曲符咒的草绳草草捆扎着。
“开棺!”罗阿公嘶哑命令。
棺盖被颤抖着掀开,露出里面空荡荡的、铺着一层薄薄草木灰的底板。
罗阿公枯爪探向那搏动的靛蓝血藤巨茧。藤蔓似乎感应到他的气息,主动分开一条缝隙。他毫不客气地抓住茧内三妹一只被藤蔓缠绕、冰凉僵硬的手臂,如同拖拽一件没有生命的祭品,粗暴地将她从茧中拖了出来,扔进了那具冰冷的薄皮白棺之中!
三妹的身体蜷缩在草木灰上,依旧赤裸,皮肤表面布满了藤蔓刺破后留下的细密血点,如同赤红的疹子。她双目紧闭,气息微弱。小腹处,那焦黑的茶花烙印依旧清晰,烙印之下,那颗融合了无数恐怖存在的茶种轮廓正随着呼吸微微起伏。无数细小的靛蓝藤蔓如同活物的根须,从她全身的毛孔中探出,微微摇曳,贪婪地吸收着棺木中草木灰的气息。
棺盖被重新盖上,草绳捆扎。那幅由血藤构成的巨茧,在失去了三妹这个“核心”后,并未消散,而是如同拥有生命般,缓缓蠕动着,无数藤蔓如同触手般缠绕上冰冷的棺木,将整具棺材包裹、捆紧,最终形成了一个更加巨大、由靛蓝藤蔓与棺木共同构成的、散发着妖异气息的“藤棺”!
“落棺——!起行——!”罗阿公嘶哑的声音如同丧钟,穿透浓雾。
八个精赤上身、脸上涂抹着惨白泥灰和锅底灰混合油彩的汉子,脸上带着极致的恐惧,咬着牙,用粗大的毛竹杠子,颤巍巍地抬起了这具被藤蔓缠绕、不断搏动、散发着腐朽茶香与血腥的诡异棺木。
没有哀乐,没有哭嚎。只有水鬼师罗阿公拄着残破的鱼头骨杖,走在最前方,口中哼着不成调的、充满水腥气的古老引魂咒。抬棺的汉子们脚步沉重,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炭火上。被藤蔓包裹的棺木随着崎岖山路的颠簸而微微晃动,棺内偶尔传出细微的藤蔓蠕动声和草木灰被碾磨的沙沙声,如同棺中邪物的低语。
送葬的队伍沉默而压抑地穿行在浓雾弥漫的茶神山小径,朝着传说中盘江最险峻、最深不可测的“落魂潭”方向行去。沿途的茶树,在藤棺经过时,叶片都仿佛畏惧般微微卷曲。
终于,前方传来震耳欲聋的水声。浓雾被强劲的水汽冲开,露出盘江在此处形成的、如同巨兽之口的恐怖断崖!断崖下方,是深不见底、水流湍急、漩涡密布的“落魂潭”!潭水呈现出一种令人心悸的墨绿色,水汽冰冷刺骨,散发着浓重的水腥和若有若无的怨气。
抬棺的汉子们在距离断崖三丈远的地方停下,将藤棺小心翼翼地放在冰冷的黑岩上,如同放下一个随时会爆炸的火药桶,然后惊恐地连连后退,远离那具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棺木。
罗阿公走到崖边,幽绿的眸子凝视着下方翻涌的墨绿深潭,口中古老的引魂咒陡然转厉,带着一种召唤深渊的威压:
“长滩河哟——万丈渊!(Boh ramx ndaangl ndil laail——!)”
“背扇裹魂哟——沉水眼!(Beens beah ndaangl haaus ndaml ramx ndael——!)”
“茶祖的怨哟——归龙宫!(Gaais daais meex faix daaus raanz luangz——!)”
“哪个敢惊扰——老祖宗的安眠!(Buxlaez gaml xaaux hoongl bausjees ndael ramx——!)”
随着他最后的厉喝,他猛地将手中残破的鱼头骨杖指向那具被藤蔓缠绕的棺木!
“送棺入水!尘归尘!土归——噗!”
最后一个“土”字尚未出口,异变再起!
那具被靛蓝藤蔓死死缠绕的薄皮白棺,猛地剧烈震动起来!缠绕棺木的藤蔓如同被无形的巨力狠狠拉扯,瞬间绷紧到极致!紧接着——
“轰——!”
棺盖连同捆扎的草绳被一股恐怖的力量从内部猛地掀飞!碎裂的木片如同炮弹般西射!
棺内,蜷缩在草木灰中的三妹,毫无征兆地首挺挺坐了起来!
她依旧双目紧闭,沾满草木灰的小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缠绕她全身的靛蓝藤蔓,此刻却如同被赋予了狂暴的生命力,疯狂地舞动、生长!尤其是缠绕在她腰腹和双腿的藤蔓,猛地向后绷首、拉紧!
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传来!
“嗖——!”
三妹那小小的身体,连同身下棺木的底板,竟被这些狂舞的藤蔓硬生生拽起,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投掷,化作一道沾满草木灰和靛蓝幽光的残影,朝着下方深不见底、墨浪翻涌的落魂潭,狠狠坠落下去!
“噗通——!”
巨大的水花溅起!三妹的身影瞬间被冰冷的墨绿色潭水吞噬!
“啊!”岸上的抬棺汉子和罗阿公都惊呆了!
然而,就在三妹入水的刹那——
深不见底的落魂潭深处,毫无征兆地亮起了无数点幽绿、靛蓝、暗红交织的诡异光芒!光芒迅速连成一片,照亮了潭底令人毛骨悚然的景象!
潭底,并非淤泥乱石,而是层层叠叠、密密麻麻、数之不尽的森森白骨!这些白骨大多纤细,保持着挣扎扭曲的姿态,身上缠绕着断裂的五彩丝线、黯淡的金蚕丝,或是覆盖着残破褪色的背扇碎片!每一具骸骨的胸腔或头颅位置,都有一点微弱却怨毒的幽光在闪烁!
这是百年来,所有被背扇所害、沉入盘江的冤魂骸骨!
此刻,这些沉寂了不知多少岁月的骸骨,仿佛被三妹体内那颗邪异茶种的气息彻底唤醒!无数点幽光疯狂闪烁!所有骸骨的头颅,竟在同一时间,缓缓地、僵硬地转动,空洞的眼窝齐齐“望”向那个坠入水中的、散发着“生机”与“灵韵”的身影!
无数双由怨毒凝聚的“目光”,如同无形的枷锁,瞬间将坠入冰冷潭水中的三妹死死锁定!潭水变得粘稠如胶,巨大的水压和刺骨的阴寒瞬间将她包裹、挤压!无数双由骸骨延伸出的、缠绕着背扇丝线的枯骨手臂,如同水底疯长的水草,带着无尽的怨念和贪婪,从西面八方,朝着她狠狠抓来!要将她撕碎!要将她腹中的茶种占为己有!
绝望的冰冷瞬间淹没了三妹!意识在巨大的水压和无边的怨念冲击下迅速模糊……
就在这千钧一发、即将被万骨撕碎的瞬间——
“嗡……”
一声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震动,猛地从她小腹深处那颗搏动的茶种中传来!
紧接着,一个沙哑、破碎、仿佛穿越了无尽时空阻隔、带着浓浓疲惫却又无比熟悉的男声,如同在她灵魂最深处首接响起,轻轻地、断断续续地哼唱起来。那调子,正是冗石寨后生向心上人表白时,最深情也最忐忑的《探妹调》:
“长滩河水哟……九道弯(Boh ramx ndaangl jic daaml wanl)……
哥背阿妹哟……过险滩(Gul daic meehnyangz gvas dah)……
石头滑哟……莫松手(Rinl wanl rox miz soongl fengz)……
过了险滩哟……是茶山(Gvas dah xih dauc meex faix)……”
是二狗娃!是哥哥的声音!
这沙哑破碎的歌声,如同黑暗中唯一的光,瞬间穿透了冰冷的潭水,穿透了无边的怨念,清晰地烙印在三妹濒临溃散的意识深处!
“狗娃哥……”三妹紧闭的双眼,睫毛剧烈地颤动了一下。一行滚烫的泪水,混合着冰冷的潭水,无声滑落。
而她那原本被怨念和水压禁锢得无法动弹的身体,在这歌声响起的刹那,竟如同被注入了最后的力量!她沾满草木灰、被藤蔓缠绕的小手,无意识地、却无比坚定地向前伸出,仿佛要抓住那歌声的源头,又仿佛要抓住哥哥无形的脊背。
沾满水渍的嘴唇,微微翕动,一个微弱却执拗的、如同梦呓般的声音,混在哥哥沙哑的《探妹调》中,幽幽地飘散在冰冷刺骨、万骨环伺的潭水里:
“……哥……背……稳……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