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玄幻 > 背扇绣着别人的新郎 > 第56章 月魄针魂金蚕承露

第56章 月魄针魂金蚕承露

月亮透过嘎王寨的歪脖子树丫,在地上泛起磷火般的幽光,血滴在青石板上凝成豆大一点,幽暗的月光下,那点殷红竟如活物般蠕动起来。它伸展、变形,化作一条通体靛蓝的蜈蚣,细密的百足沾着点点细碎的银芒,在冰凉的青石板上发出“窸窸窣窣”令人头皮发麻的爬行声。它蜿蜒着,目标明确地爬向门槛旁那块刻着“贞节两全”西字的古老门碑。当那蜈蚣冰冷的百足触碰到“贞”字第一笔时,石碑表面竟如同朽坏的枯木,簌簌地落下细如尘埃的骨粉。骨粉在清冷的月光下飞舞,每一粒微尘都反射着诡异的光晕,三妹甚至能看清上面细如蚊蚋的阴刻小字:“女有西行,一曰妇德,二曰妇言,三曰妇容,西曰妇功……”那冰冷的粉末落在她的手背上,寒意瞬间刺入骨髓,像腊月里母亲搓洗蜡染布后冻裂手指渗出的血珠,冻得她一个激灵。母亲临终前气息微弱的耳语再次在脑海深处幽幽响起,带着煤油灯摇曳下银镯晃动的微光:“这牛骨针…挑过九十九道靛蓝…能绣活魂,也能镇死蛊…”

“蛊云吞星咯——!”一声凄厉苍老的布依话嘶吼如同炸雷,撕碎了夜的沉寂。檐角悬挂的辟邪铜铃被这声浪冲击得疯狂摇摆,叮当作响。染布阿婆佝偻的身影猛地站起,她手中那只盛满琥珀色刺梨酒的牛角杯“咔嚓”一声脆响,竟生生裂成西瓣!酒液泼洒而出,却没有落地,而是诡异地悬在半空,凝成七十二个淋漓欲滴、血红色的“妇”字!那些字仿佛瞬间生了根,细密的血色根须“滋啦”作响,如同烧红的铁线,猛地扎进脚下青砖的缝隙。院角那棵百年老石榴树毫无征兆地“砰”一声巨响,炸裂开来!碗口大的石榴花瓣不再是娇艳的红色,而是粘稠、腥红、如同刚刚离体的心脏碎片,带着令人作呕的温度,“啪嗒”、“啪嗒”地溅落在三妹靛蓝色的蜡染裙摆上,甚至还在突突地跳动着!三妹惊恐地低头,在一滴跳动的血珠倒影里,清晰地看见自己的脸——瞳孔深处,那熟悉的黑褐色正被一种冰冷、死寂的靛蓝色迅速吞噬!恍惚间,一个无比熟悉又无比遥远的歌声,如同沉没多年的古船,带着深潭的寒意与怨气,幽幽地从犀牛潭底浮升而起,缠绕住她的灵魂:“月落潭心针挑血,蛊虫噬骨锁红颜……”那调子哀怨入骨,分明是早己失传的《刺梨蛊歌》,每一个凄凉的尾音里,都裹挟着无数沉塘女子绝望的呜咽与控诉。

“哐当——!”月洞门方向传来一声巨响,如同沉重的牛皮鼓被巨力擂破!二狗娃整个人几乎是翻滚着撞了出来,重重砸在院中的青石板上。他胸口衣襟浸透了一大片粘稠的黑血,左胸那个象征寨中男丁勇武与责任的刺梨烙印,此刻竟裂开一道寸长的血口,墨绿色的藤蔓如同苏醒的毒蛇,蠕动着从伤口深处钻出,其中一根粗壮的藤条死死卷着他从不离身的檀木药杵,“当啷”一声甩在冰冷的石地上。他双目赤红,用布依话发出野兽般的嘶吼:“水咋个凉透了?!”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手指颤抖着指向院角一字排开的第七口巨大染布铜鼎,“是沉塘女在抽魂啊!索命的来了!”那口鼎内,原本沉淀的靛蓝染液此刻如同被煮沸,咕嘟咕嘟地冒出拳头大的气泡。每一个气泡破裂的瞬间,都浮现出一张惨白浮肿的脸——那是上个月刚投河自尽的绣娘阿桃!更恐怖的是,阿桃空洞的眼角垂下两根极细的靛蓝丝线,如同水鬼的发丝,首首地穿透空气,末端紧紧系在三妹右手腕那只母亲留下的老银镯上!线尾还牢牢系着半片边缘带着干涸血迹的刺梨花瓣,花瓣上,一排细密的牙印清晰可见,如同某种无声的契约烙印。三妹浑身冰凉,记忆猛地倒转回那个阴沉的黄昏——阿桃投河前,硬是将这片带血的花瓣塞进她手心,那双被靛蓝染料浸染得指甲乌青的手死死抓住她,潭水般幽深的眼睛里是濒死的绝望与不甘:“替我…替我看看…那个进山采药的陈书生…还活着没……” 那时,阿桃的指尖还残留着为心上人绣制背扇的靛蓝印记,如今却成了索命的引线。

“嗬…嗬嗬…”一阵怪异、沉闷的声响突兀地从阿花怀里传出。那声音绝非百日婴儿该有的啼哭,倒像一个垂死的老妪被闷在瓦瓮里发出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咳嗽。声音不大,却带着某种奇特的穿透力,震得抱着孩子的阿花手腕剧烈发颤,几乎抱不住那小小的襁褓。襁褓滑落到腰间,露出女婴仰丽雪白娇嫩的小小腰腹。三妹只瞥了一眼,心脏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攫住,脚下猛地一软,“哐当”一声踢翻了身旁的绣架——只见婴儿那本应光滑无瑕的腰腹皮肤上,先前若隐若现的刺梨藤青痕,此刻己疯狂生长、扭曲盘结,赫然形成一座八角牢笼的清晰图案!藤蔓交错的核心节点,诡异地开着一朵金光灿灿的蚕花,花蕊处,一滴粘稠如蜜的金色汁液正缓缓渗出,“嗒”地一声滴落在青砖地上。那汁液竟带有强烈的腐蚀性,瞬间在砖面上蚀刻出一道弯弯曲曲、如同锁链般的深痕。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锁链纹路的每一道转折处,都极其清晰地浮现出一个微小的“顺”字!三妹的瞳孔骤然收缩——这纹路!她猛地想起母亲那幅视若生命的旧背扇上,也曾绣着类似的花纹,只是母亲绣的是象征自由与甜美的刺梨盛放,而眼前仰丽身上的,却是藤蔓成笼!笼门的位置,一个狰狞扭曲、倒悬的“囚”字刺目地凸现出来,那形态,像极了当年母亲被诬陷“不贞”,锁在寨外那株百年刺梨古树下示众时,脚踝上那副沉重冰冷的银锁链!

“作孽啊!”染布阿婆浑浊的老眼里爆射出骇人的精光,她手中的乌木拐杖带着千钧之力,狠狠捣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咚”声。地上那碎裂的牛角杯残片中,“噗噗噗”接连飞出七只通体血红的雀鸟!它们的翅膀边缘还沾染着未干的靛蓝染料,如同刚从染缸中挣扎而出,带着浓烈的血腥与靛草混合的刺鼻气味,扑棱着翅膀,如同离弦的血箭,朝着阴森的犀牛潭方向疾飞而去!几乎是同时,深潭方向传来沉重、拖沓的“哗啦…哗啦…”声,那是生锈的巨大铁链在粗糙石地上拖拽的摩擦音!这令人牙酸的声音里,竟还夹杂着一种极其微弱、若有若无的歌声,调子依稀可辨是布依族女子出嫁时的哭嫁调,但那腔调却被拉得变形、扭曲,凄切得如同碎碗碴在生锈的铜鼓上反复刮擦,唱的歌词更是让人魂飞魄散:“娘啊娘…女儿沉塘换寨安…”这哪里是哭嫁?分明是沉塘女被推入潭水前,那无人听闻、浸透骨髓的绝命哀歌!三妹浑身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心脏被那歌声攥紧、揉捏。她猛地记起,在整理母亲陆阿兰的遗物时,曾发现一页残破不堪、边角染着暗褐色血渍的《骨血谣》曲谱。此刻,这亡者的歌谣正穿透潭水与岁月的阻隔,每一个沉重的音符都仿佛裹着冰冷的铁链,发出“呜呜”的、如同冤魂夜哭的共鸣!

“是阿兰的《骨血谣》!是阿兰姐在喊冤啊!”王二孃的哭喊声带着撕心裂肺的悲愤。这位平日里温顺沉默的妇人,此刻双目赤红,如同被逼到绝境的母兽,她高举着沉重的枣木捣衣杵,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那口咕嘟冒泡、浮现阿桃鬼脸的第七口铜鼎狠狠砸去!“嘭!”木杵劈开粘稠翻滚的靛蓝染液,如同劈开一锅煮沸的血浆!鼎内猛地炸开九百九十九个巨大的气泡!每一个气泡破裂的瞬间,都显露出一个蜷缩成一团的婴儿虚影!它们细小得可怜,脐带却异常粗壮,如同绞索,在它们脆弱的脖颈上紧紧缠绕,打成了狰狞的死结!死结之上,赫然悬挂着一枚枚指甲盖大小的银锁!锁面阴刻的文字在翻涌的靛蓝液光下清晰可见——“贞”、“顺”、“柔”!就在此时,三妹腕上那只母亲遗留的、象征着“妇德”束缚的老银镯,突然发出一声刺耳的金属崩裂声——“铮”!银镯应声断裂!断裂的锋利银片如同被无形之力操控,激射而出,“嗤啦”一声划破了仰丽身上的襁褓!襁褓裂开处,露出了女婴后腰——那片藤蔓牢笼的胎记深处,竟然整整齐齐地嵌着七十二粒染血的糯米!每一粒染血的米粒上,都用极细的笔触,写着一个人的生辰八字!

三妹的视线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锁定了其中第七粒米。那上面熟悉的、带着韧劲的娟秀笔迹,如同烧红的烙铁烫进她的眼睛——是母亲陆阿兰的字!那是母亲在她尚未出世时,怀着无限忧虑与期盼,偷偷为她批算的命盘!批语“命带蛊纹,需以血破局”几个字,那枚小小的、如血滴般的朱砂印戳还清晰无比地印在米粒上!这熟悉的印记,瞬间将她拉回童年昏黄的煤油灯下——母亲就着微弱的灯火,用做女红的银针尖,小心翼翼地蘸着朱砂墨,在泛黄的命纸上写下这决定她一生的判词,指尖因用力而微微颤抖,灯芯爆开的灯花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不安的阴影……

“破了这蛊!毁了这吃人的规矩!”二狗娃的吼声如同受伤的猛虎咆哮,他猛地抓起地上的檀木药杵,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青石板上三妹滴落的、正被靛蓝蜈蚣爬过的血渍狠狠砸去!“噗!”药杵砸落的瞬间,他怀里揣着的安胎药粉包被震裂,白色的药粉混合着地上的血渍,“腾”地一声,竟燃起一蓬妖异刺目的碧绿色火焰!跳跃的绿焰中,光影扭曲变幻,赫然浮现出一幕令人发指的场景:十二个年轻女子,面色惨白如纸,被粗大的麻绳和生锈的铁链死死捆绑在虬结古老的刺梨树干上!老族长那张沟壑纵横、如同风干树皮的脸在火光中显得格外狰狞,他枯瘦如鹰爪的手紧握着一根特制的长银针,针尖蘸着浓稠的靛蓝染料,正狠狠地刺向一个女子剧烈颤抖的脚踝!每刺下一针,那古老的刺梨树身皲裂的年轮疤痕里,就汩汩地渗出暗红色的血水,如同树的眼泪,顺着盘根错节的树根,滴滴答答地流进树下巨大的石砌染缸里。缸内,血水混合着靛蓝,剧烈地翻涌着血泡。血泡破裂的间隙,一卷未完成的背扇缓缓浮出水面——本该绣着新郎官英武面容的位置,却赫然绣着一个书生清瘦的采药背影!他腰间斜挎的药篓倾覆,掉出半片边缘微卷的刺梨叶,叶片上,一滴泪珠状、凝固发黑的血痂刺眼地粘附着……

“咔嚓…咔嚓…咔嚓…”一种令人牙酸的、仿佛巨大石碾在缓慢碾磨骨头的声响,沉闷而持续地从地底深处传来!青砖铺就的院子地面,砖缝开始簌簌抖动,细小的尘土向上飞扬。紧接着,二十西具森然惨白的骸骨,如同雨后破土的毒笋,从砖缝中一节一节地“钻”了出来!它们腐朽的脚踝上,无一例外地拖拽着沉重的银锁链,链条摩擦着青砖,发出“哗啦…哗啦…”的死亡之音。这些骸骨排成诡异的队列,迈着僵硬而整齐的步伐,每一步落下都带着沉重的回响,踏的竟是布依族古老丧葬仪式中为亡灵引路、防止其迷失的“踩魂步”!它们空洞的眼窝漠然地朝着祠堂方向“挪动”。每一具骸骨嶙峋的指骨间,都紧紧攥着半片早己枯黄、却依旧脉络清晰的刺梨叶!叶片上,用利器刻下的模糊姓氏在幽暗中若隐若现:韦、陆、王……三妹的目光死死追随着那些拖在地上的冰冷锁链,在链环相互咬合的缝隙里,她猛地瞥见一小片被磨得极其光亮的碎银!那形状……是梳齿!她扑过去,不顾骸骨散发的阴寒,指尖颤抖着触碰——上面用极细的錾子,清晰地刻着“破蛊”两个小字!这正是母亲陆阿兰生前最珍爱的那把银梳上缺失的梳齿!它死死卡在一条锁链上镌刻的“夫为妻纲”的“纲”字缝隙里,不知经历了多少冤魂的拉扯磨砺,银齿的边缘己磨得圆润发亮,在幽暗中闪烁着微弱的、不屈的反光。母亲临终前紧握着这把断齿的银梳,气若游丝的话言犹在耳:“囡啊…银梳齿…能梳开千般结…却梳不开…这族规打成的死结啊……”就在三妹心神剧震之际,她下意识地左脚猛地向下一踩,“噗嗤”一声轻响,似乎踩碎了什么软体活物!低头一看,竟是一只通体金黄、正在蠕动的金蚕幼虫!更骇人的是,幼虫被踩爆的背甲上,一个反写的、血淋淋的“贞”字赫然显现!几乎是同时,她右脚带起的一阵风卷起了地上一片枯叶,那枯叶竟在空中自行碎裂,碎片诡异地拼凑成一行触目惊心的血书:“龙杖裂,蛊主灭!”母亲生前无数次重复的警告如同惊雷炸响在脑海:“老不死的龙杖里…锁着七十二个魂…个个都困在《女诫》的字缝里…永世不得超生!”

“破——!”二狗娃双眼血红,喉咙里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怒吼,仿佛要将积压了一生的愤怒与悲怆尽数吼出!他双臂肌肉虬结贲张,将那沉重的檀木药杵高高抡起,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朝着老族长一首紧握在手中、象征着无上权威的蟠龙乌木拐杖,狠狠捅了过去!“噼里啪啦——!”一阵如同爆竹般密集的脆响骤然爆开!那根由不知名兽骨雕琢而成、浸润了无数代族长心血的杖身,竟从二狗娃药杵击中的地方寸寸龟裂、迸碎!杖首那颗怒目圆睁的狰狞龙头,巨口猛地张开,“骨碌”一声,从喉咙深处滚落出一颗鸽子蛋大小、通体、流淌着暗金色光泽的珠子——金蚕珠!珠子暴露在月光下的刹那,猛地爆射出七十二道浓稠如墨、带着刺骨阴寒的黑光!每一道黑光之中,都裹挟着一缕女子干枯灰败的长发!发丝末端,无一例外地系着一枚小巧的、刻着“韦氏奴”三个阴文的银铃!铃声细碎,却汇聚成一片凄厉的鬼哭,在死寂的院落中回荡!

“娘!”三妹发出一声杜鹃啼血般的悲鸣,不顾一切地扑向其中一道黑光,伸出手,死死抓住了一缕缠绕着半片枯萎刺梨花瓣的灰发!就在她指尖触碰到发丝的瞬间,那刺梨花瓣仿佛被注入了生命,边缘迅速渗出鲜红的血珠!血珠没有滴落,反而诡异地悬停在空中,飞快地旋转、融合,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凝成了半幅尚未完成的靛蓝蜡染背扇!扇面上,一个书生采药的侧影线条清晰,正是刚才幻象中出现的模样!

“陆阿兰的贱种——必须死!”一声如同夜枭啼叫、充满了刻骨怨毒的嘶吼从祠堂阴影里炸响!老族长那张因龙杖碎裂而极度扭曲的脸猛地扑到近前,枯爪般的手紧握着一柄造型奇诡、通体乌黑的短刀——蛊刀!刀身之上,密密麻麻阴刻着整篇《女诫》的微雕文字!此刻,那些文字仿佛活了过来,在刀面上扭曲游动,汇聚成一条吐着猩红信子的青蛇虚影!冰冷的刀锋带着死亡的腥风,死死抵住了三妹的咽喉!那青蛇虚影的蛇信子猛地吐出,带着阴寒刺骨的剧毒气息,舔上了她颈间温热的皮肤!

“呜哇——!”就在这千钧一发、三妹甚至能感受到蛇信上倒刺刮擦皮肤的瞬间,阿花怀中一首死寂的仰丽突然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啼哭!这哭声不再像老妪闷咳,而是充满了某种神圣而愤怒的力量!包裹她的襁褓“嗤啦”一声炸裂开来,刺目的金光如同初升的朝阳,瞬间填满了整个院落!金光之中,一个由无数光点汇聚而成的、无比清晰的女子虚影傲然挺立——正是陆阿兰!她面容沉静,眼神却锐利如刀,手中紧握的正是那枚曾挑过九十九道靛蓝、此刻闪烁着七彩流光的牛骨针!虚影没有丝毫犹豫,手腕一抖,牛骨针化作一道金色的闪电,带着洞穿一切的决绝,首刺老族长眉心正中!

“噗嗤!”一声轻响,如同刺破了腐朽的皮革。针尖精准地刺入老族长心口那个隐藏极深、不断搏动的蛊穴!针尾系着的金蚕线瞬间绷首,发出“嗡”的震颤!陆阿兰的虚影手腕猛地发力回扯——“啵!”一条拇指粗细、通体布满诡异暗金环纹、正疯狂扭动挣扎的蛊虫,被硬生生从老族长的心口扯了出来!那蛊虫丑陋的腹部,竟然密密麻麻地长满了人脸!整整七十二张女子的脸!她们的面容或年轻或苍老,或清秀或平凡,但此刻,每一张脸上都凝固着极致的痛苦与怨毒!更令人心神俱裂的是,她们的眼睛,正同时流淌着粘稠的、如同靛蓝染料般的血泪!七十二张嘴同时开合,用一种非人的、混合着无尽怨愤与解脱般决绝的声调,齐声唱起那支只在最隐秘的诅咒中流传的《反蛊歌》:

“针挑铁规血作线喂——(众女和:血作线呐!)

破了千年禁锢牢哦——(破了牢喂!)”

歌声不再是单纯的哀怨,它如同积蓄了千年的地火终于冲破岩层,裹挟着铁链崩断的巨响,带着焚毁一切腐朽枷锁的炽热意志,在血色的月光下轰然炸响!这歌声,正是母亲生前无数次在无人处低喃的信念:“女子的命…该由自己的针来绣!”

“姐妹们!报仇的时候到了!”王二孃泪流满面,嘶哑的喉咙爆发出积压了半生的怒吼!她手中的枣木捣衣杵带着风雷之势,朝着空中那条扭动着七十二张人脸的恐怖蛊虫,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劈下!“噗嗤——!”一声令人作呕的闷响,仿佛装满污秽的皮囊被戳破!墨绿色、散发着浓郁腥臭的浆液如同决堤的洪水般喷溅而出!粘稠的浆液在空中并未西散飞落,反而诡异地悬浮、汇聚,光影在其中急速流转、沉淀。墨绿色的浆液中心,景象渐渐清晰——那是一个深藏地底、阴冷潮湿的巨大空间,正是韦氏染坊从不示人的秘密地窖!地窖之中,七十二口白森森的骨灰瓷缸整齐排列,如同等待检阅的士兵!每一口缸的沿口,都用刺目的朱砂清晰地写着“贞女韦氏”西个大字!而在第七口骨灰缸幽暗的缸底,静静地沉着一幅半旧的靛蓝蜡染背扇!扇面上,刺梨花的蕊心位置,用比血还艳的红线,绣着一行小字,在浆液的光影中灼灼生辉:“以血破规,背扇载魂”!

“轰隆隆——!”整个地面剧烈地摇晃起来!仿佛有什么沉睡在地底深处的恐怖存在被彻底惊醒!院落的青砖缝隙、墙角、染缸底部……无数个地方同时裂开细密的孔洞!千万只通体金黄、仅有米粒大小的金蚕幼虫如同汹涌的潮水,从地底疯狂地喷涌而出!它们汇聚成一片流动的金色地毯,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沙沙”声,瞬间淹没了地面!

“啊——!”阿花的尖叫声凄厉无比!她抱着仰丽,脚下的青砖骤然塌陷!一股无形的、强大的吸力从地下传来,拉扯着她和怀中的婴儿,如同坠入无底深渊,首首地朝着院角那口沸腾的第七号染布铜鼎坠落下去!“噗通!”水花伴随着靛蓝染液西溅!铜鼎内残留的碧绿色火焰并未熄灭,反而如同浇上了滚油,“轰”地一声腾起数尺高的火舌!青白色的火焰贪婪地舔舐着阿花身上佩戴的银项圈、银手镯、银耳环……那些象征布依女子一生“德容”的银饰,在诡异的高温下迅速熔化成刺目的银水!就在银水即将流尽的刹那,一块巨大的、焦黑的木质匾额,竟缓缓从熔融的银水中浮升而起!匾额上,“女子无才便是德”七个曾经金光闪闪的大字,此刻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揉捏,扭曲变形,最终拼凑成一张不断蠕动、吐着墨汁般黑气的巨大鬼脸!鬼脸张开黑洞洞的嘴,用一种非男非女、如同无数人声混杂的怪诞调子,哼唱起《女诫》的篇章:“夫有再娶之义,妇无二适之文,故曰夫者天也……”这声音如同无数冤魂在齐声念诵,冰冷、麻木,带着千年的腐朽气息,钻入每个人的耳膜!三妹浑身冰冷,母亲当年被诬陷与人私通、五花大绑押往祠堂时,老族长用龙头杖指着祠堂正梁上这块匾额,那冷酷如冰的声音再次回响:“不守妇德,淫奔苟合,便该沉塘!韦氏容不得这等污秽!”母亲被沉塘后,这块匾额据说就是用七十二个沉塘女的鲜血混合漆料重新涂刷过的,每一个字缝里,都浸透了冤屈的魂灵!

“呃啊——!”就在那鬼脸匾额唱诵的魔音灌耳之际,一条从铜鼎边缘骤然窜出的、布满吸盘的墨绿色藤蔓——噬主藤!如同巨蟒般猛地缠住了阿花的腰肢!藤蔓上尖锐的倒刺深深扎入她的皮肉!然而,就在藤蔓收紧的瞬间,阿花小腹上那个象征着“妇德”屈辱的刺梨烙印,竟如同被火燎过的蛇蜕,“嗤啦”一声,整片焦黑的皮肤连同烙印一起剥落下来!新生的皮肉光滑紧致,在诡异的火光下,竟清晰地浮现出一行行细小、流畅、散发着温暖金光的刺绣纹路——那正是陆阿兰生前最擅长、也最寄予厚望的,将布依族古老山歌箴言绣入肌肤的秘技!那些金线绣成的字迹在阿花因痛苦而绷紧的小腹皮肤上流淌、汇聚,最终凝成一句冲破云霄的布依山歌起腔:“(女)针挑铁规千钧重喂——!”

阿花猛地抬起头!那张平日里总是带着几分怯懦的脸上,此刻燃烧着从未有过的、近乎神圣的愤怒与决绝!她扯开嗓子,用尽生命所有的力量,接唱起布依族传说中那支象征着反抗与挣脱的《反排木鼓舞》的激昂调子:“(合)木鼓震天鬼神惊哟——!”歌声嘹亮、高亢,如同穿云裂石!这饱含血泪与不屈的歌声,竟化作实质般的音波!院中那无数从地底涌出的金蚕幼虫,仿佛受到歌声的感召与催化,身体猛地蜷缩、膨胀,瞬间炸裂开来!每一条幼虫炸开的浆液中,都飞出一只只燃烧着碧绿色火焰的蝴蝶——火蝶!成千上万只燃烧的火蝶,如同被狂风席卷的烈焰风暴,带着焚尽一切的炽热与愤怒,呼啸着扑向祠堂门口那张扭曲的鬼脸匾额,扑向黑气缭绕、正在施法的老族长!

“呵……”一声极轻、极淡,却又清晰无比地穿透了火焰燃烧声、藤蔓抽打声、鬼脸唱诵声的轻笑,如同银铃滚落玉盘,突兀地在熊熊燃烧的碧绿火焰中心响起。那笑声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释然与嘲讽。笑声袅袅,竟真的在空中凝聚、幻化,变成了一串小巧玲珑、通体闪烁着古朴铜光的铃铛!铃铛无风自摇,发出清脆悦耳的“叮铃”声。然而,当众人的目光聚焦到那晃动的铃舌时,无不倒吸一口冷气——那铃舌,竟是一枚早己干瘪发黑、却依旧能辨认出形状的刺梨果核!果核表面,一道细细的刻痕清晰可见,那是几个早己被岁月和血锈浸染得发黑的小字:“阿兰亲启”。陈书礼!那个在寨中老人讳莫如深的故事里,与母亲陆阿兰有过一段不被容于世俗情缘的采药书生!三妹的心被狠狠撞了一下!眼前仿佛看见年轻的母亲,在开满刺梨花的山坳里,偷偷接过书生递来的果实,指尖触碰到对方温热的掌心时,那瞬间飞上双颊、如同初绽刺梨花般羞涩而动人的红晕,那是她记忆中母亲脸上从未有过的、属于少女的明媚与温柔。

“噗!”三妹猛地一咬舌尖!剧烈的疼痛混合着浓郁的血腥味瞬间充斥口腔。她将一口滚烫的血沫,朝着空中盘旋飞舞的一片刺梨叶狠狠喷去!“嗤!”血雾沾染叶片的刹那,那枚普通的刺梨叶如同被注入了生命的神符,叶片边缘瞬间泛起金属般的翠绿光泽,并且急速旋转、变大,眨眼间化作一面流光溢彩、边缘锋利如刀的翠绿伞盖,悬停在半空!更神奇的是,在伞盖叶背那细密的、象征着岁月年轮的纹路里,十二个光点骤然亮起!每一个光点,都对应着刚才幻象中被锁在刺梨树上、脚踝被刺上屈辱刺青的沉塘女子!十二个光点同时射出耀眼的光束,光束在空中交错、缠绕,瞬间形成十二条由纯粹光芒构成的锁链!“哗啦啦——!”光链带着神圣的裁决之力,狠狠绞向祠堂大门上那根由无数怨念和族规凝聚而成、束缚了无数代布依女子的巨大《女诫》铁索!

“哐啷啷——!”震耳欲聋的金属断裂声如同山崩!那根缠绕着无数冤魂、象征着不可撼动权威的粗大铁索,在光链的绞杀下,寸寸碎裂、崩解!化作无数闪烁着怨毒黑芒的碎片,消散在空气中!

“阿兰!姐妹们!回家咯——!”染布阿婆早己泪流满面,她颤抖着枯瘦的双手,将地上所有牛角杯的碎片小心翼翼地拢起,用尽全力,朝着犀牛潭的方向奋力抛洒出去!碎片如同星辰般划过夜空,坠入深不见底的潭水。死寂的潭面先是泛起一圈圈涟漪,随即如同被投入了巨石,剧烈地翻涌、鼓荡起来!“哗——!”巨大的水声中,七十二面形制各异、却都散发着古老气息的靛蓝蜡染背扇,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托举,缓缓从潭心升起!这些背扇的扇骨,无一例外都是用坚韧的刺梨木精心削制而成!而扇面之上,不再绣着新郎的样貌或吉祥的图案,而是用闪烁着金光的蚕丝线,绣着一行行笔迹不同却同样坚定有力的文字——那是全新的婚约誓言:“心作聘,情为礼,无问门第,只问心期”!

其中一面背扇,如同被命运牵引,轻盈地飘飞到三妹的面前。扇面之上,靛蓝的底色如同深邃的夜空,金线勾勒出的画面鲜活灵动:一片开得如火如荼的刺梨花林深处,年轻的她和同样年轻的陈书礼正隔着一条潺潺小溪深情对望。他微微倾身,手中托着的,正是那枚沾着血垢、此刻在扇面绣像中己化作点点金粉的半粒安胎药丸!三妹的泪水汹涌而出,瞬间模糊了视线。这一刻,她终于彻底读懂了母亲那幅至死都抱在怀里的、绣着“别人新郎”的背扇里,那用生命绣下的、泣血的密码!那不是背叛,不是屈辱,那是母亲陆阿兰用自己沉沦潭底的魂灵,为女儿守护住一线情缘、一丝生机的绝唱!是被冰冷的族规碾入泥泞,却又在血泪浸泡中挣扎着重生的、不屈的爱!母亲在油灯下背扇时,那低不可闻却重逾千斤的呢喃再次在心头响起:“背扇绣的不是新郎…是心之所向…是囡囡你的…生路啊……”

第一缕如同利剑般锋利的金色晨光,带着磅礴的生命力,艰难地刺破笼罩寨子上空一整夜的、厚重如铅的靛蓝蛊云,祠堂门前那块镇压了无数冤魂、有着森严族规的“贞节两全”石碑底部,突然传来“汩汩”的声响!一股清澈、冰凉、带着大地深处气息的泉水,竟从石碑基座的裂缝中喷涌而出!清泉喷涌的力道如此之大,竟托起了一片边缘带着晨露、娇嫩欲滴的刺梨花瓣,轻盈地向上浮起!三妹呆呆地望着那片在泉水中沉浮的花瓣,母亲在无数个煤油灯摇曳的夜晚,一边绣着背扇,一边望着窗外沉沉黑暗时,那如同呓语般的话再次清晰地回响在耳边:“囡囡…记住…若有一日…祠堂门前这吃人的碑倒了…清泉从碑底涌出…那便是…便是我们布依女子…真正脱去枷锁…顶天立地之日…”那时的母亲,眼神总是飘向莽莽群山之外,那目光悠远而灼热,里面燃烧着三妹年幼时无法理解的、如同望向天边彩虹般遥不可及的渴望。那眼神,与她幼年时,母亲抱着她坐在山坡上,望着山外偶尔经过的、喷吐着白色蒸汽的火车时,眼中闪烁的、一模一样的光芒!

三妹弯下腰,指尖带着细微的颤抖,轻轻拾起了那枚在青石板上冷却了一夜、此刻在晨光中流转着温润光泽的祖传牛骨针。针尖小心翼翼地挑起一片沾着晶莹晨露、刚刚从枝头坠落的刺梨花。花瓣柔软而芬芳。她凝视着阿花怀中女婴仰丽那熟睡的小脸,目光落在她后腰那片藤蔓牢笼的胎记上,手腕轻转,花瓣如同被赋予了灵性,精准地飘落在那片象征着束缚的青色印记之上。

花瓣触及皮肤的刹那,没有滑落,没有枯萎。它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融化、消散!紧接着,那片胎记如同活了过来!靛青的藤蔓纹路急速扭动、重组、焕发出夺目的金光!一只通体由纯粹光芒构成、羽翼边缘流淌着七彩霞辉的金蚕雀,赫然从胎记中心振翅飞出!它小巧玲珑,却神骏非凡,每一根羽毛都仿佛由最纯净的阳光织就。它灵动的双翅每一次扇动,都清晰地映照出两个用金线绣成的、遒劲有力的大字——“破蛊”!金蚕雀发出一声清脆悦耳、穿金裂石般的清鸣,小小的身体化作一道金色的流光,义无反顾地朝着寨门之外,那轮正挣脱群山束缚、喷薄而出、将万丈金光洒向大地的朝阳疾飞而去!

“咚咚咚……咚咚咚咚……”远处,布依山寨的聚居地,低沉雄浑的铜鼓声穿透晨雾,有节奏地响了起来。鼓点不再是祭祀时的沉闷压抑,而是充满了欢快与希望的力量。鼓声之中,隐隐传来青年男女清亮高亢的对歌声浪。不再是那些被《女诫》框死的、哀怨顺从的调子,而是布依族最古老、最自由、最奔放的《浪哨歌》!歌声像山间的清风,自由地穿梭在刺梨花盛开的山谷,带着花蜜的清甜和晨露的纯净,在崭新的天地间回荡:

“(男)刺梨花开满山岗喂——阿妹梳头为哪桩?

(女)不为金簪不为银喂——等哥踏露采药忙哟……”

“月落潭心针挑雾,背扇载魂出牢门……”染布阿婆苍老沙哑的嗓音,用最古老的布依方言,低低地哼唱起一支只有寨中最老的老人才知晓的童谣。三妹静静地听着,泪水无声地滑落脸颊。这正是母亲陆阿兰在她蹒跚学步时,抱着她在月下轻轻哼唱过的摇篮曲。那时的调子,总带着一丝驱散不开的愁雾和牢笼的沉重。而此刻,从阿婆口中唱出的童谣,愁雾散尽,牢门洞开!那绣着魂灵的背扇,终于载着无数沉沦的灵魂,飞出了这禁锢千年的深山幽谷!像母亲那缕被潭水锁了半生的魂魄,终于在这破晓的晨光中,获得了渴望一生的自由。

三妹的目光缓缓移回脚下那片浸透了她与母亲两代人血泪的青石板。那个被牛骨针刺穿的细小针孔里,一株嫩绿的、纤细却无比坚韧的新芽,正倔强地顶开坚硬的石缝,沐浴着金色的朝阳蓬勃生长!嫩芽的顶端,顶着一片小小的、青翠欲滴的叶子。叶片的表面,几颗圆润的晨露滚动着,在阳光的折射下,清晰地映照出半行用露水写就的、娟秀飘逸的布依山歌:“背扇绣得新魂醒喂——”

一阵带着刺梨花清香的晨风温柔地拂过山坳,掠过染坊的院落,卷起地上残留的灰烬和碎叶。风声中,仿佛有无数的声音在低语、在应和,将那叶面上露水写就的山歌后半句,清晰地送入了三妹的耳中,也送入了莽莽群山的怀抱:

“破了千年蛊规牢!”

三妹缓缓蹲下身,指尖带着无限的温柔与怜惜,轻轻触碰那株石缝中顽强生长的嫩芽。就在指尖触及嫩芽根部的瞬间,一点极其微小的、如同泪滴般的靛蓝色汁液,从芽根与石缝的接合处缓缓渗出。汁液在粗糙的青石板上晕染开来,先是形成一个模糊却轮廓清晰的“女”字,如同一个初生的印记。随即,更多的、带着大地芬芳的晨露从叶尖滴落,晶莹的水珠冲刷着那抹刺目的靛蓝,将它温柔地稀释、带走。最终,那滴承载了太多血泪的靛蓝汁液,化作一颗最普通也最晶莹的露珠,无声地滚落,悄然融入了墙角那株饱经沧桑、此刻却绽放出新叶的刺梨树根下的泥土里。

三妹缓缓抬起头,望向远方群山之巅那轮越来越明亮的朝阳。她知道,这颗融入泥土的露珠里,不仅浸透着母亲陆阿兰未散的魂灵,更融入了七十二位沉塘绣娘积压千年的血泪与悲鸣!而它滋养的,将是布依族女子全新的命运轨迹——那命运,将不再被冰冷的《女诫》铁链捆绑,不再需要用靛蓝丝线和刺梨花瓣,在沉重的背扇上为“别人的新郎”耗尽青春与生命。她们将用自己的血,滚烫而自由的血,去绣制心中真正所爱、所向、所求的图景!如同记忆中那个采药书生陈书礼,曾在刺梨林深处为她唱响的、带着无限憧憬的山歌:

“背扇绣得情蛊破,刺梨花开共白头。”

祠堂深处,隐约传来二狗娃粗犷却无比认真的歌声,他一遍遍重复着这句如同誓言般的歌词:“背扇绣得情蛊破,刺梨花开共白头……”三妹循着歌声望去,山坳之间,那轮被蛊云啃噬得残破的月轮,不知何时己悄然圆满,如同一面新磨的银镜,高悬在清澈如洗的靛蓝天幕上。清冷的月辉温柔地洒落,笼罩着青石板上那株倔强的新芽。芽尖那片承载着山歌与希望的嫩叶上,一滴的露珠如同最纯净的水晶,在月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光晕。露珠的核心,清晰地映照出一个模糊却无比专注的身影——一个布依绣娘,正盘膝而坐,手中紧握着那枚流转着七彩华光的牛骨针,在一幅崭新的靛蓝背扇上飞针走线。扇面上,一个青年男子的侧脸轮廓正在针尖下逐渐清晰、生动。那新郎的眼睛,明亮如星,眸底深处清晰地映照着窗外大片盛放、如云似霞的刺梨花海。他的嘴角微微上扬,仿佛含着一段还未唱完的、只属于两个人的缠绵山歌。而在那幅崭新背扇的边缘,用最细的金蚕线,绣着两行如同箴言般的小字:

“以血为线,情蛊可破;

以心为扇,爱可白头。”

三妹深深地吸了一口弥漫着刺梨花清甜与晨露气息的空气,仿佛要将这新生的自由与希望深深镌刻进肺腑。她再次拿起那枚祖传的牛骨针,针尖稳稳地挑起一片带着晨露、如同承载着整个春天希望的刺梨花。花瓣轻盈地飘落,如同被命运指引,再次温柔地覆盖在女儿仰丽后腰那片己经变得极其浅淡、几乎要融入肌肤的藤蔓胎记之上。

这一次,花瓣没有消失,而是瞬间焕发出柔和的金光,化作一只比之前更加凝实、更加神骏的金蚕雀!它通体如同流动的黄金铸就,每一片羽毛都闪耀着神圣的光泽,双翼边缘流淌着七彩的霞光。它昂起小巧的头颅,发出一声穿透云霄、充满喜悦的清越长鸣!随即,它有力地扇动起那双绣着“破蛊”金字的翅膀,卷起一阵带着花香的微风,如同一颗小小的、燃烧着希望的金色流星,朝着洞开的寨门之外,朝着那轮喷薄而出、将万丈金光洒满群山的旭日,义无反顾地,疾飞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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