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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背扇破轮回魂冢唤春归

天刚刚亮,天上的晨雾,浓稠得能拧出水来,沉甸甸地压在嘎王寨的天际。三妹趿拉着绣着刺梨花的布鞋,鞋底的牛筋纹路早被腐叶磨得发白,每一步踩下去,脚踝都被枯枝划出细密的血痕,像极了阿娘临终前用银簪在她掌心刻的咒印。竹篓里的仰丽突然止住啼哭,小拳头攥紧襁褓边缘,那上面新绣的刺梨纹竟渗出金红色的汁液,在晨雾中凝成细小的血珠,滴落在脚边的解怨酒坛上。

“布诺,酒坛变色咯!”二狗娃的药囊在身后“咔嗒”裂开,这个皮肤黝黑的年轻药师慌忙伸手去接滚落的情蛊珠,却见七十二枚珠子突然悬空打转,每粒珠子里都映出沉塘娘的眼睛——阿兰姐的眼角凝着沉塘池的冰碴,七姑的瞳孔里银簪反光,簪尖正对着自己咽喉,眼尾那颗朱砂痣被血泪泡得发暗,像极了那年她新婚时被撕破的喜帕。

雾中传来断断续续的笛声,起初像布依族老人哄娃的夜歌,突然转调成送葬的《哭七关》。陈书礼的寿衣下摆“噗”地炸开,九百九十九只银蝶扑棱着翅膀飞出来,每片蝶翼上都绣着《女诫》的残句,“妇者,服也”西个金字正往下滴着靛青血泪,落在坟前那把断梳上。三妹眼睁睁看着梳齿长出肉芽,像水蛇似的缠住自己脚踝,冰凉的触感让她想起十七岁那年被按在沉塘池边的夜晚,池水冷得能冻住心跳。

“布诺!他的寿衣是活人皮!”二狗娃脖颈处的药师纹身突然游动起来,那是他十二岁行过入蛊礼后刻下的双头金蚕,此刻竟顺着皮肤爬出来,蚕身缠着半卷《净蛊经》,“咔嚓”咬断肉芽。三妹踉跄后退,腰间十二只银铃齐响,铃舌上模糊的《浪哨歌》渗出血来,在雾中写成新的词句:“刺梨结果裂阴阳,背扇铺路渡冤魂......”

她指尖的银针“嗡”地颤动,这是阿娘用最后一口血喂过的蛊针,针尖还凝着半粒朱砂。三妹突然想起阿娘被沉塘前塞给她的背扇,里面藏着用经血写的破蛊诀,此刻正顺着银铃的血字在脑海里展开。陈书礼腰间的珠串被银针挑断,七十二颗人骨珠滚落,每颗珠子里都映着不同的沉塘场景——十六岁的绣娘被按在染缸里,蓝靛汁从七窍里冒出来,染蓝了池边的刺梨花;新妇的婚服被撕开,露出未绣完的刺梨连枝,线头还挂在她颤抖的尖上。

“阿爹......”仰丽的声音突然变得苍老,像七十岁的老妇在唤魂。三妹猛地低头,看见襁褓里的孩子后背裂开,飞出金翅蛊王,翅膀上的纹路竟是完整的《地煞阵》。蛊王扑向陈书礼心口,叼出一颗情蛊珠,里面飘着陆阿兰的半缕残魂,发丝上还缠着当年定亲时的刺梨花。

大地突然震动,第七十二座无名坟炸开,棺木里的陆阿兰抱着背扇坐起来,腹腔里流出靛青色的脐带线,那是用七十二代沉塘娘未足月的胎儿脐带纺成的。丝线自动穿进三妹的银针,在破背扇上绣出倒转的《女诫》,每个字都在渗血,血珠落地变成银蝶,翅膀上印着“妇者,复也”。

“(女)银针挑破千层雾喂——”三妹张开喉咙,浪哨调像利箭穿透浓雾。她想起阿娘教她唱山歌时,总说布依族女子的歌声能通阴阳。九百九十九只银铃同时碎裂,沉塘池底升起青铜蛊鼎,鼎上刻着陈书礼坠崖的画面,他手里的竹笛断成三截,笛孔里塞着染血的刺梨花,正是陆阿兰绣在他帕子上的那朵。

二狗娃额角的七星痣亮得像火把,他割破手掌,药师血染红解蛊葫芦,喷出的刺梨蜜在空中搭成鹊桥。桥那头,陆阿兰的魂影抱着布偶婴孩,婴孩胸口的银铃和仰丽的啼哭共鸣,像一对相隔七十年的母女在唱和。陈书礼的竹笛发出最后的哀鸣,七十二口悬棺同时炸裂,绣娘们的尸身化作银蝶,托着背扇飞向鹊桥,背扇上的“淫纹”褪去,露出底下的《浪哨图》——少年爬上刺梨树摘花,少女躲在石头后面抛绣帕,帕角“百年好合”的金粉还没褪尽。

第一缕阳光刺破晨雾时,三妹绣完最后一针。新背扇上的刺梨花红得像刚摘的鲜果,花心处的婴孩攥着情蛊珠睡觉,珠子里七十二对恋人手拉手走过鹊桥。二狗娃用自己的血在手臂上画新图腾:女子踩着银蝶,手里举着背扇,周围七十二只银铃刻着沉塘娘的名字。老族长的烟袋锅插进土里,转眼长成大树,枝头挂着情蛊珠,映着寨子里有情人的笑脸,树根缠住贞节碑,“烈女传”的石碑碎成粉末,被晨风吹进刺梨林。

仰丽在树下“呀呀”学语,哼出的调子竟像是《安魂调》。三妹摸着背扇上温热的丝线,那是阿娘的血和陆阿兰的脐带线混在一起绣的,线尾还打着阿娘特有的“双生结”。刺梨林里传来布谷鸟的叫声,每朵花苞里都藏着新的歌谣,等着春天来的时候,由寨子里的小娃娃唱给山风听。

新背扇诞生后的第三十七天,嘎王寨的日头突然变得青白,像被人泼了盆淘米水。三妹背着仰丽去赶场,路过沉塘池时,水面突然冒出无数气泡,“咕嘟咕嘟”响得人心慌。仰丽猛地攥紧她的衣襟,小身子抖得像筛糠,眼睛盯着池面,突然尖叫:“阿爹!阿爹在水里!”

三妹心里一紧,只见池底浮起一张人脸,正是陈书礼!他的寿衣破破烂烂,脸上爬满水藻,张开嘴露出青黑色的牙,竟在笑!三妹踉跄着后退,脚踝撞到池边的解怨酒坛,坛子里的酒早变成半青半红的颜色,此刻突然沸腾起来,冒出的热气里夹着哭声,是阿兰姐的声音:“三妹,救我们......”

“布诺!”二狗娃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背着药囊跑过来,额角的七星痣又在发亮,“昨夜我看见七十二颗情蛊珠在药囊里打转,像是有什么要破土了!”话音未落,沉塘池周围的刺梨树突然全部弯下腰,树枝像手一样抓住三妹的裙摆,仰丽的襁褓上,刺梨纹又开始渗金血。

回到寨子时,正看见老族长拄着拐杖站在祠堂门口,脸色比死人还白。“三妹,你看看吧。”祠堂里摆着七具焦黑的背扇残骸,正是当年参与沉塘陆阿兰的七户人家。背扇上的绣纹全被烧糊,只剩下些焦黑的线条,像极了沉塘池底的水草。

“这是血咒在找替身!”老族长猛吸一口旱烟,烟灰簌簌落在他满是皱纹的手上,“陈书礼那老鬼,怕是把魂附在背扇上了!”旁边的七婶突然大哭起来,她儿子去年刚娶亲,背扇是她熬了三夜绣的,此刻却烧成这样:“我的天呐,这可怎么活哟!当年我们也是听了陈书礼的话......”

三妹按住七婶的肩膀,她闻到背扇残骸里有股熟悉的气味——是陈书礼寿衣上的银蝶香。“老族长,这不是报应,是陈书礼的蛊还没除尽。”她想起阿娘的破蛊诀里提到过“魂蛊”,要用活人的阳气引出来,“我们得去刺梨林找‘七十二净’,在月圆夜做法。”

“‘七十二净’?”二狗娃翻开《净蛊经》残页,上面用朱砂画着七十二种纯净之物:“晨露、松脂、刺梨芯、山泉水......还有一样最难,要‘未染尘的处子泪’。”众人面面相觑,寨子里的姑娘早就不敢独自出门,哪来的处子泪?

三妹摸摸仰丽的小脸,孩子己经在她背上睡着了,睫毛上还挂着泪珠。“我带仰丽去刺梨林找晨露,你们分头找别的。”她把银铃重新系在腰间,这次只系了七只,是用陆阿兰魂影留下的银蝶翅膀做的,“太阳落山前必须回来,别靠近沉塘池。”

刺梨林深处的雾比别处更浓,像有人在烧艾草。三妹踩着腐叶往前走,脚踝的旧伤又开始疼,每走一步都能听见“沙沙”的声音,像是有人在撒纸钱。仰丽突然醒了,指着前面喊:“狐狸!白狐狸!”

只见一只浑身雪白的狐狸从树后钻出来,眼睛像两颗蓝宝石,尾巴蓬松得像团云。它叼着三妹的竹篮带穗,轻轻扯了扯,转头就往林子里跑。三妹想起布依族的传说,白狐是山神的使者,能指引迷途的人。她咬咬牙,跟上狐狸的脚步。

狐狸带她来到一个山洞前,洞口长着几株罕见的白刺梨,花瓣上还挂着晨露。洞里透出幽幽的光,三妹走进去,只见洞壁上嵌满水晶石,每块石头里都冻着一滴眼泪,在光线下折射出七彩光芒。狐狸用爪子拍拍石头,“呜呜”叫了两声,三妹突然明白,这就是“未染尘的处子泪”。

她刚伸手去摸水晶石,洞外突然传来狼嚎。狐狸猛地转身,挡在洞口,尾巴竖得笔首。三妹赶紧把仰丽藏在身后,摸出腰间的银针。狼嚎越来越近,突然听见二狗娃的声音:“布诺!接着!”一团刺梨蜜砸在狼群中间,瞬间燃起蓝色火焰,狼群尖叫着后退。

“你怎么来了?”三妹看见二狗娃胳膊上有道血痕,显然是和狼群搏斗过。他举起手中的竹筒:“我找到松脂了,路过这里听见狼叫......”话没说完,白狐狸突然蹭了蹭三妹的腿,叼起装满水晶石的竹篮,往洞口跑去。

回到寨子时,月亮己经升起来了。老族长在沉塘池边摆好法坛,上面供着陆阿兰的牌位,旁边放着七十二种纯净之物:晨露盛在银碗里,松脂堆成小山,刺梨芯泡在山泉水里,水晶石围绕着法坛摆成圆圈。三妹把仰丽交给七婶,解开背扇抱在怀里,她看见背扇上的刺梨花在月光下轻轻颤动,像要活过来。

“(男)月照沉塘映冤魂喂——”二狗娃唱起《净魂调》,声音低沉得像老黄牛耕地。他穿着祖传的药师服,衣服上绣着双头金蚕,手里的解蛊葫芦“哗哗”响,里面装着刺梨蜜和他的心头血。众人跟着唱和,歌声惊起林子里的夜鸟,扑棱棱飞向月亮。

三妹拿起银针,蘸了蘸银碗里的晨露,开始在背扇上绣新的图案。她要绣的是“刺梨林新生图”,画面里有背着背扇的女子,有在树下对歌的少年,还有仰丽这样的娃娃在摘刺梨。银针穿过背扇,带出的丝线泛着金光,那是用陆阿兰的脐带线和三妹的经血合纺的。

突然,沉塘池传来巨响,水面炸开一朵巨大的浪花,陈书礼的魂影从水里升起,他的寿衣变成黑色,手里抓着七十二只银蝶,每只蝶翼上都写着“贞节”二字。“你们以为能破我的蛊?”他的声音像生锈的镰刀割草,“这些背扇上的血咒,早就在寨子里生根了!”

二狗娃猛地举起解蛊葫芦,里面的刺梨蜜化作火蛇,缠住陈书礼的魂影。三妹趁机把银针插进背扇中心的刺梨花,大喊:“(女)绣出光明破阴霾喂——”金光从背扇里迸发出来,照亮了沉塘池底,三妹看见池底堆满了背扇,每把背扇上都绣着“淫”字,正是当年被沉塘的绣娘们的遗物。

陆阿兰的魂影带着其他沉塘娘从金光中走来,她们的背扇上,“淫纹”正慢慢变成刺梨花开的图案。陈书礼发出刺耳的尖叫,银蝶纷纷掉落,变成灰烬。最后,他的魂影被金光包裹,化作一颗情蛊珠,掉进三妹的背扇里。

“谢谢你们,让我们能做回自己。”陆阿兰的声音在月光中响起,她的魂影轻轻抚摸仰丽的小脸,“这孩子,以后会是寨子里的好绣娘。”说完,她们化作星光,飘向刺梨林,每颗星光都变成一朵白色的刺梨花。

法坛上的水晶石突然全部碎裂,流出清澈的泪水,滴进沉塘池。池水瞬间变得清澈见底,倒映着天上的月亮和刺梨林的影子。三妹摸了摸背扇,上面的刺梨花变得更加鲜艳,花心处多了一只小金蚕,正绕着“百年好合”的字样打转。

老族长把旱烟袋插进法坛前的土里,烟袋锅上立刻长出新芽,转眼长成一棵刺梨树,树上结满了金色的刺梨。二狗娃走过来,手里拿着一块水晶石碎片,上面映着他和三妹的影子,像极了布依族传说里的“双生蛊”。

“布诺,以后......”他的脸在月光下泛红,像熟透的刺梨,“我想和你一起,把这些故事绣在背扇上,让寨子里的娃娃都知道。”

三妹低头看着背扇,上面的金线正慢慢绣出两个人的轮廓,一个背着药囊,一个抱着娃娃,周围是盛开的刺梨花。她听见仰丽在七婶怀里哼起歌,那调子正是刚才法坛上的《净魂调》,却多了几分轻快,像春天的山风。

刺梨林里传来布谷鸟的叫声,这次不是哀鸣,而是欢快的啼叫。三妹知道,这是新的开始,就像背扇上的刺梨花,每年春天都会重新开放,带着那些被埋在沉塘池底的故事,一起迎接新生。

三个月后,嘎王寨迎来了盛大的“浪哨节”。山路上挤满了穿着盛装的布依族青年,姑娘们的背扇上绣着新的《浪哨图》,小伙子们腰间挂着用刺梨木刻的笛哨。三妹穿着二狗娃送的青布衫,衣服上绣着双头金蚕和刺梨花,仰丽坐在新背扇里,手里攥着一只银蝶形状的拨浪鼓。

“布诺,你看!”二狗娃指着远处,老族长正带着几个老人在贞节碑的旧址上种树,那是用陈书礼的情蛊珠埋下的刺梨树,如今己经长得比人高,枝头挂满了金黄的刺梨。七婶家的儿媳妇背着新绣的背扇走过,背扇上的刺梨花开得正艳,花瓣里藏着细小的银铃,走起来“叮当”响。

“(男)刺梨花开满山坡喂——”不知哪个小伙子起了头,山歌声此起彼伏。三妹解开腰间的银铃,跟着唱起来:“(女)背扇铺路引郎来喂——”二狗娃摸出竹笛,和她的歌声应和,笛声里带着刺梨蜜的甜,还有晨雾里的清新。

仰丽突然指着刺梨林尖叫,只见一只白狐从林子里钻出来,嘴里叼着一朵金色的刺梨花。它走到三妹面前,把花放在仰丽手里,转头消失在林子里。三妹看见花心里有颗晶莹的露珠,像极了那天在水晶石里看见的处子泪。

“布诺,你说仰丽以后会绣出什么样的背扇?”二狗娃伸手替三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他手臂上的新图腾在阳光下泛着红光,“会不会绣上我们俩?”

三妹脸红了,低头看着背扇上正在绣的图案——她和二狗娃站在刺梨树下,仰丽在中间抓着金蚕,周围绕着七十二只银铃,每只铃上都刻着一个名字,那是所有沉塘娘的名字。她拿起银针,在旁边绣上最后一笔:一只小金蚕正在吃刺梨叶,叶子上写着“妇者,复也”。

远处传来老族长的喊声,该举行新背扇的开光仪式了。三妹背起仰丽,二狗娃提着药囊,两人并肩走向人群。阳光穿过刺梨叶,在他们身上洒下金色的光斑。仰丽举起金色刺梨花,咯咯笑起来,笑声惊飞了树上的鸟儿,它们扑棱棱飞向蓝天,翅膀上沾着刺梨花粉,在空中画出一道道金色的弧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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