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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银蝶泣血刺梨劫

子时三刻的刺梨坡被靛蓝月光浸透,那月光浓稠得仿佛刚从染缸里拎出的蜡染布,青瓦上的霜花也被染成了幽蓝色,祠堂的飞檐在月光下投下长长的影子,像一只展翅欲飞的巨鸟。三妹捏着银针的手悬在半空中,针尖上的血珠颤巍巍的,映着祠堂中央青铜鼓面上若隐若现的"断魂符"。那符是用陈年刺梨酒混着朱砂画的,鼓面经年累月的凹痕里,渗着几代人的血渍,暗红得像凝固的夕阳,仿佛每一道纹路都在诉说着寨子的沧桑。

老族长罗阿公突然扣住她的手腕,虎口处的老茧像砂纸一样刮得她皮肤生疼,手中的牛角刀在她掌心划出半寸长的口子。暗红的血珠"啪嗒"滴在北墙"镇魂幡"的投影上,幡上绣的二十西只银蝶突然振翅欲飞,金属鳞片相撞的声响像碎银落进陶罐,在寂静的祠堂里格外清脆。"丫头,这是五十年前的血咒。"罗阿公的布依话带着刺梨酒的涩味,每个字都像鼓面上的纹路般粗粝,"当年阿兰妹子沉塘时,用经血在鼓上画了引魂阵,如今阿岩身上的逆生蛊犯了,得用活人血引开魂路。"他说话时,檐角挂着的二十西节气铜铃突然集体炸响,铜片迸裂的声音像碎银落进陶罐,上百片银蝶状的碎片朝着祠堂中央的铜鼓扑去,在月光下划出细碎的银线,仿佛一场盛大的银蝶葬礼。

阿岩靠在祠堂的刺梨树干上,指节抠进粗糙的树皮,黑色的血顺着树纹往下淌,在地面蜿蜒成北斗七星的形状。他脖颈处的逆生蛊纹像活过来的藤蔓,青紫色的纹路突突地跳着,尖刺刺破皮肤,血珠溅在铜鼓边缘时,鼓面突然泛起水纹般的涟漪——五十年前的场景在鼓面上浮现:陆阿兰的红盖头被夜风吹起一角,露出的眼角还挂着泪痕,睫毛上凝着刺梨河的水汽,仿佛下一秒就会滴落在红盖头上,晕开一片哀伤;陈书礼的青布道袍下摆沾满刺梨坡的红泥,腰间挂着的七星剑穗上,绣着半朵未完工的刺梨花,剑穗上的红绳是阿兰去年送他的定情物,此刻却浸在泥里,看不出一丝红色,就像他们被命运践踏的爱情。

"刺梨酒来喽——"二狗娃抱着酒坛撞开祠堂木门,肩膀上的刺梨纹银饰叮当作响,打破了祠堂内的压抑氛围。他怀里的酒坛封口的刺梨花己经枯萎,花瓣蜷缩成暗红的一团,可坛子里的酒却泛着幽蓝的磷光,像是把月光酿进了坛里,散发着神秘的气息。按照布依礼俗,他左手托坛底,右手屈指叩坛三下,绕着铜鼓走了三圈,每一步都精准地踩在青砖上刻着的铜鼓纹凹陷处,布鞋底的牛皮与砖面摩擦,发出"咯吱"的声响,仿佛在和古老的祠堂对话。

"一敬天地开眼!"二狗娃的布依话带着年轻汉子的清亮,酒坛倾斜,琥珀色的酒液泼在铜鼓上,瞬间腾起三丈高的火焰。火舌中浮现出陆阿兰梳头的剪影,乌发如瀑垂落,手中的银梳缺了半齿,卡在齿间的情蛊虫尸体泛着青灰色,像是被岁月风干的泪痕。三妹看见那只虫子的翅膀在火光中颤动,突然想起阿兰姑姑临终前塞给她的背扇,上面的双蝶纹总是少绣一只翅膀,此刻在火光的映照下,那缺翼的蝴蝶仿佛活了过来,在火焰中翩翩起舞,诉说着未完成的心愿。老族长的山歌像铜鼓被重锤敲响,震得梁柱上的灰簌簌往下掉:"刺梨酿酒十八年——"他跳起铜鼓舞,牛皮靴底的血迹在青砖上印出北斗阵,每一步落下,砖缝里都渗出淡蓝色的光,仿佛在唤醒大地的记忆。二十西节气铜铃的残片悬浮在空中,渐渐拼成五十年前沉塘的送葬队伍:纸扎的童男童女抬着竹轿,纸钱燃烧的灰烬在空中凝成陆阿兰跳河时的白嫁衣,裙摆上的刺梨花纹还滴着河水,每滴水珠里都映着陈书礼在岸边狂奔的身影,他的呼喊被河水吞噬,只留下一声长长的叹息。

三妹的银针突然脱手,银线牵着背扇飞旋起来,靛蓝色的布料裹住火焰,在祠堂上空展开巨大的双蝶纹。她赤脚踏在青砖上,脚底的凉意顺着小腿往上窜,铜鼓纹的棱角硌得脚心生疼,仿佛在提醒她这不是一场梦。后退七步时,她突然用布依语唱起泣血的调子,颤音像刺梨河的漩涡,惊飞了檐角的宿鸟:"酒坛空等未归人——阿兰姑姑!接歌!"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仿佛把五十年的思念和委屈都融进了歌声里。树心里飘出一团白雾,渐渐凝成陆阿兰的魂魄。她身上的白嫁衣还在滴水,每颗水珠落在地上,都映出陈书礼沉塘的场景:道袍被河水泡得,七星剑卡在石缝里,剑柄上的红绳早己褪色,就像他们的爱情被岁月冲刷得只剩下痕迹。她张口接唱时,发间的银梳残片簌簌掉落,声音像浸了水的纸,又薄又脆:"未归人在河底眠——"那声音里带着无尽的凄凉,仿佛五十年的等待都化作了河底的泥沙。

老族长和三妹的合声像两块磨了五十年的铜片相击:"眠到刺梨再开年——"二狗娃手中的竹笛突然"啪"地炸裂,七截竹片插入地面,正好连成北斗七星的形状。星光从天窗照进来,连接着铜鼓和刺梨树,阿林胸口的道家符文突然凸起,像刻在皮肤上的浮雕,他摸出父亲遗留的歙砚,砚台边缘缺了一角——那是陈书礼当年为救陆阿兰,用砚台砸向蛊师时留下的裂痕,每一道裂痕里都藏着当年的血与泪。"爹!该还债了!"阿林的汉话带着浓重的布依口音,砚台砸在胸口的瞬间,徽墨混着血水喷溅出来,在背扇上染出一片墨色的刺梨花。三妹看见墨汁里浮动着细小的光点,像是被囚禁了五十年的魂灵终于透出一口气,那些光点聚成细碎的光斑,在祠堂顶缓缓游走,每颗光斑里都藏着半句未说完的情话,或是半首没唱完的山歌,仿佛在诉说着五十年前的遗憾。

祠堂地面突然传来开裂的声响,青砖缝里冒出白雾,五十对白骨手掌扒着地缝爬出来,指骨上还缠着褪色的红绳,每具骸骨的心口都插着银铃碎片,铃舌上刻着模糊的生辰八字。三妹认出其中一具指骨上的刺梨纹银戒,是去年王阿婆临终前塞给她的,说是阿兰姑姑当年的嫁妆,此刻看着那枚银戒,她仿佛看见阿兰姑姑在火光中对她微笑。老族长拍开第七坛刺梨酒,酒坛封口的蜂蜡"砰"地炸开,酒雾在空气中凝成鹊桥,桥板是陆阿兰未绣完的背扇,上面的双蝶纹只剩一只翅膀;桥柱竟是陈书礼的七星剑,剑柄上的红绳突然绷首,指向河底的方向,仿佛在指引着魂灵回家的路。

"以血为引,以魂为契!"三妹咬断银线,七根发丝混着血珠飘在空中,青烟渐渐凝成安胎符。符纸贴上阿岩胸口的瞬间,十二枚锁魂钉从他体内破体而出,钉帽上的刺梨纹渗出血珠,在空中拼出婴儿的啼哭——那是五十年前陆阿兰未出世的孩子。树心里浮现出王阿婆的虚影,她枯槁的手上攥着染血的铜鼓碎片,指甲缝里还卡着刺梨刺:"阿兰,接住娃儿的魂!"那声音里带着母亲的慈爱和五十年的愧疚。

陆阿兰的嫁衣突然鼓胀起来,像是被河底的暗流托着,五十道银线从背扇射出,缠住每具白骨的头颅。她的指尖划过阿林额角的刺梨胎记,胎记突然泛起红光,像一朵盛开的刺梨花。"该唱《合卺歌》了......"她的声音里带着五十年前的羞怯,仿佛回到了那个待嫁的清晨。二狗娃用布依哭腔,唱起了失传己久的《合卺歌》:"刺梨花开并蒂莲,一魂一魄共黄泉——"他每唱一句,白骨就化作一片银蝶,翅膀上印着当年送亲队伍的剪影。三妹看见其中一只银蝶停在陆阿兰指尖,翅膀忽闪两下,竟露出陈书礼年轻时的模样,那时的他眼里有光,嘴角带着笑,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他眼中。

铜鼓突然发出共鸣般的嗡鸣,二狗娃踏着北斗阵的星位起舞,每一步都让地面的青砖发出"咚咚"的回响,像敲在每个人心尖上。他手中的半块铜铃与空中的银蝶共振,铃音里混着刺梨河的流水声,仿佛在演奏一曲跨越五十年的爱情乐章。陈书礼的虚影从河底升起,道袍上的水痕竟在月光下蒸发成字,每滴水珠都写着"阿兰等我"。他手中的婚书崭新如初,朱砂写的名字还透着墨香:"阿兰,合卺酒要喝双盅!"声音里带着五十年前的急切,仿佛当年沉塘时没说完的话,此刻终于能说出口。陆阿兰的嫁衣铺展开来,覆盖了整个祠堂地面,双蝶纹的银线突然崩断,每根断线都缠住一具汉人骸骨——那是当年为保护刺梨寨而死的汉人士兵。她的魂魄在铜鼓表面游走,指甲划过鼓面,刻出布依古老的婚誓:"生不同衾死同穴,汉布血脉永不绝!"三妹看见那些刻痕里渗出金红色的光,像是两种血脉在鼓面上交融,那些汉人骸骨胸前的刺梨纹银饰,与布依勇士的银饰渐渐重合,仿佛在诉说着汉布一家亲的故事。

十二盏白骨灯从刺梨河顺流而下,灯芯的靛蓝鬼火映出五十年前未完成的合婚场景:陆阿兰与陈书礼共饮蛊血酒,酒碗是用刺梨木刻的双蝶杯;王阿婆抱着未出世的胎儿跳招魂舞,脚链上的银铃响成一片;二狗娃用铜铃碎片在婴儿额头刻下刺梨纹,血珠滴在襁褓上,竟开出一朵小小的刺梨花。三妹的银针在光影中穿梭,将五十年的血泪缝进背扇,每刺一针,就能听见一声微弱的婴儿啼哭,像是被封印的灵魂终于得到解脱,那些哭声汇聚成一首生命的赞歌。

二狗娃突然跪在三妹身边,掏出随身携带的刺梨木梳,梳齿上还沾着她的发丝:"三妹,当年你爹说同姓不能通婚,可你看——"他指着空中的银蝶,每只翅膀上都绣着王字的花纹,"刺梨和茉莉都能共饮一江水,咱们为啥不能共枕一个梦?"三妹的手抖了一下,银针在背扇上绣出一滴血泪,却正好落在双蝶的心脏位置,凝成一颗红痣。那滴血泪渗进背扇布料,靛蓝色的蝶翼上,渐渐浮现出"李王"两个小字,是用她的血和二狗娃的汗绣成的,仿佛在向天地宣告他们的爱情。当最后一针穿过"同姓同春"的铭文,祠堂外的刺梨树突然发出一声闷响,树干拦腰折断,树心里涌出的汁液像琥珀般透亮,渐渐凝成一块石碑。碑文用刺梨汁混合银铃粉写成,每个字都在月光下流淌,凑近了能看见字里浮动的细小银蝶:"背扇铺路渡忘川,情蛊为墨写春秋"。碑顶凹陷处,慢慢积起一汪清水,映着天上的北斗和地上的铜鼓,像天地在此处签了契约,见证着这段跨越五十年的爱情和恩怨。

阿林跪在碑前,手中的歙砚突然发出微光,砚台里的刺梨藤竟开出红白双色花,红的像布依的刺梨花,白的像汉家的茉莉花,花瓣上的露珠映出陆阿兰最后的微笑——那是五十年前她在刺梨树下绣花时的模样,阳光透过树叶洒在她脸上,嘴角还沾着刺梨蜜,仿佛岁月从未在她脸上留下痕迹。二狗娃将竹笛残片拼成"同心"二字,嵌在石碑顶端,竹片相碰时发出清越的声响,像是五十年的恩怨终于化作一声轻叹。他搂住三妹颤抖的肩膀,用布依语轻声说:"刺梨花开两色,咱们的魂儿就像这双蝶,飞再远也缠在一根线上。"河面漂来二十西对银蝶,翅膀上的背扇纹路清晰可见,那是五十年前未发出的婚礼请柬。老族长将最后一盅刺梨酒泼向北斗星,酒液在空中凝成鹊桥,桥那头站着陆阿兰和陈书礼,她穿着绣满刺梨花的红嫁衣,他穿着绣着银蝶纹的青道袍,两人手中捧着当年未喝的合卺酒;他们的手终于相握,指尖相触时,背扇上的双蝶突然振翅,银线在他们手腕上缠出情侣纹,像用月光织成的红绳,将他们的命运紧紧相连。

"叮——"三妹的银针最后一次刺穿背扇,血珠在双蝶纹心口凝成红痣的瞬间,刺梨河水突然倒流,激起的浪花里浮现出无数银蝶。五十对银蝶衔着婚书残页沉入河底,每页残页上的"永世同春"都闪着光,像是给河底的魂灵们盖上了封印。阿岩胸口的刺梨胎记渐渐淡去,化作他怀中婴孩的笑涡——那孩子襁褓上,不知何时绣满了完整的双蝶纹,银线在月光下微微发烫,像揣着个小太阳,照亮了刺梨寨的未来。祠堂外,东方泛起鱼肚白,刺梨坡的晨雾里,传来若有若无的山歌。老族长摸着铜鼓上的新刻痕,低低哼起五十年前那首没唱完的调子,二狗娃和三妹跟着应和,声音混着刺梨花香,飘向渐渐散去的银蝶。那些银蝶越飞越远,却在每个人心头留下了印记,像刺梨花的刺,扎得人疼,却也让人心头暖。

从此,每当月色朦胧的夜晚,总有人看见祠堂外的刺梨树下,有两道影子依偎着,一道穿红嫁衣,一道穿青道袍,手中捧着个发光的背扇,上面的银蝶,似乎随时都会振翅飞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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