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
围场西坡。
霜林忽裂,白雾迸溅处,缺角白鹿撞碎满枝柞树银甲。
左耳悬着的错金铃震颤,寒露凝成的冰珠正与林深处钟鼓余韵同频碎落。
李沐玄色织金衮服翻涌如墨云翻浪,北斗剑穗七枚玉衡正锁住蛇形箭镞。
箭锋淬毒的冷光映着他蹀躞带悬垂的错金印绶,十二章纹随剑势起伏泛起霜色涟漪,玉旒垂珠撞碎在箭杆镌刻的饕餮纹里。
"九弟可记得掖庭宫那株断桂?"箭簇磁粉忽吸附鹿铃内壁,显出"永淳三年敕造"的阴文,"这铃铛里的桂花蜜,倒比尚食局的贡品更甜些。"
那年你攀折桂枝为我疗伤,如今这甜香竟淬成穿肠毒!
身后门下侍郎的蹀躞带突断裂,七枚铜扣坠地排成北斗状。
李沐以剑尖挑起第三枚:"曾大人这腰牌拓印——"铜锈遇霜化开,显出门下省廊柱暗刻的吐蕃密语,"与掖庭宫枯井冰棱上的星图,差了三个刻度。"
"哥哥可知冰棱遇热会显影?"李陨马鞭突扫向界碑,北斗佩玉震落霜屑。融水渗入碑底裂隙,渐渐凝成《江南漕运密账》的蝇头小楷:"去岁扬州刺史'暴毙'前,可是在这碑前叩过九响?"
井底冰棱原是澄明镜,如今却映出这权欲浊流!
疾步而来的太仆卿捧着的冰菊在手中迎风绽开,花心滚出枚带血蹄铁。
李沐剑鞘轻叩铁纹:"大宛马掌心的北斗烙痕——"锈迹遇磁粉剥落,露出吐蕃熊纹里嵌套的户部印鉴。
"原是为运江南漕银特制的?"
"不及哥哥心思缜密。"李陨狐裘拂过脸色惨白的太仆卿,马鞭一挥,半幅《祭月图》飘落,桂子排列恰与枯井冰棱投影重合:"掖庭宫那口井——"图中桂影突刺穿纸面,"吞的可不止前朝巫蛊木偶。"
你我在井边埋的同心结,终究缠成了死扣!
辰正三刻,白鹿惊蹄踏破溪面冰甲,碎银般的脆响惊散林间宿雾。
李沐剑尖挑起漂浮的玉衡佩,北斗星纹与树洞刀痕严丝合缝,震出满林带霜密函。
"九弟在通进司安插的'病马'——"函上朱批遇热显影,"饮的竟是掖庭宫桂露熬的醒酒汤?"
"哥哥当年教我辨星轨——"李陨突射落树梢冰棱,棱柱折射的光束在《职贡图》上灼出密道纹,"可说过这玉衡位偏移三度,正对门下省值房的暗柜?"
白鹿呦鸣犹在耳,怎堪金戈断鹿鸣。
这局,终是两败俱伤。
巳时的朝阳碾过《秋狝图》朱批,李陨忽将箭簇抵住他心口。
"三年前的断箭若再偏半寸——"血珠滚落冻土,凝成北斗第七星,"哥哥可会觉得我会落半滴泪?"
李沐腕间剑穗忽散,七枚玉珠坠地拼出"同袍"旧纹。
"你射向白鹿的箭——"北斗佩玉突裂,内里掉出半块吐蕃兵符,"箭头早换成蜡封的掖庭宫钥匙。"
寒露凝作心头血,当年白鹿踏霜处,可还生得出春草?
午时鼓声由钟楼袭来,桦林中水潭冰棱轰然炸裂。
水面浮起的鎏金匣内,《漕运密账》与吐蕃密道图彼此交缠,匣底却垫着张泛黄的纸———
———画中两个总角孩童,正踮脚够那掖庭宫桂树上将熟的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