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
义宁坊。
寅正燠热,大理寺柏木门的新漆在蝉噪中泛起松脂涟漪,铜钉表面凝结的桐油正被声浪蚀出二十西节气孔。
歇山顶鸱吻的鎏金鳞甲间,蝉蜕随热浪晃动。
金獬豸瞳仁映出暴雨将至的铅云,新漆龟裂处露出的永淳年间血渍,正随蝉鸣频率蒸腾起铁锈色的雾。
李陨一袭竹青蝉翼纱袍倚着青石影壁,指尖捏着半片透光的玉蝉佩。
"哥哥快来听这蝉声——"玉蝉在掌心嗡鸣,"可似三年前掖庭宫槐树上那群?少府监新捕的鸣蝉,翅纹都带着工部账册的墨渍。"
李沐素白苎麻广袖扫过蒸腾的地气,北斗剑穗缠住檐角铜铃。
新铸的"明察秋毫"匾额忽泛起涟漪,鎏金暗纹遇潮显形。
"九弟饲的这些蝉——"剑鞘挑开匾后暗格,磁粉簌簌拼出河西军镇图。
"饮的是户部粮仓的陈米浆,倒比掖庭狱的露水养人。"
那年你攀槐捕蝉为我佐药,蝉蜕至今收在北斗玉匣里。
他忽得抬头望去,如今这满庭嘶鸣,可有一只是旧识?
恰时,新任大理寺卿捧着《案牍录》踉跄入门,竹青袍袖突卷起他腰间鱼符,李陨的玉蝉佩轻叩符身。
"孙大人这饕餮纹——"符内渗出的靛蓝液体遇光凝结。
"与刑部新制的镣铐暗纹同模,莫不是将作监的徐匠人复生了?"
闻言。
李沐玄玉般的瞳孔泛起冰裂细纹,寒铁浇铸的面部轮廓骤然收紧。
徐匠人临终前攥着的半枚蝉蜕,原是你留的索命帖。
他忽得冷声轻笑:九弟,你连鬼魂都要算计!
那抹怒色自眼尾攀至下颌时,素白苎麻广袖无风自动。
五更鼓点碾过闷热的晨雾,李沐剑尖刺穿《案牍录》封皮。
泛黄的纸页间飘落数片金箔,遇风显出新粟特文。
"三年前漠北战死的斥候甲胄——"金箔拼成残缺的护心镜,"竟成了孙大人府上的窗花?"
"不及皇兄手巧。"李陨竹青袍角掠过滴汗的大理寺卿,"你将北斗佩玉熔进大理寺匾额时——"玉蝉突射入匾额裂纹。
"可想过这玉髓遇热会渗出前朝秘档?"靛蓝液体顺裂纹流淌,在青砖汇成"兵部尚书"西字。
那玉髓本该嵌在你冠冕上镇山河,如今却成了诛心的墨。
太子哥哥总是把我淬的毒,炼成救世的丹药!
溽暑乍裂,铜钱大的雨点纷纷砸碎满庭蝉鸣。
银箭穿檐过,铜铃舌迸出裂帛颤音,嘶鸣的蝉蜕坠向青砖,残声碎成琉璃渣,正落在枝繁叶茂的槐树里。
李沐素袍掠过风雨廊,剑穗缠住西厢新悬的青铜獬豸。
"九弟在兽角刻的星轨——"兽首遇雨裂开,滚出半卷《军械簿》。
"用的可是掖庭宫地砖的磁粉?这暴雨冲刷三日,竟未褪半分颜色。"
犹记得那夜地动砖裂,你以血为墨补全星轨。
如今这血色,终究还是蔓到了血雨腥风的朝堂之上!
李陨倚着风雨剥蚀的《唐律疏议》石碑,竹青纱袍浸透雨水。
"哥哥纵容兵部更替玄甲卫时——"玉蝉在碑文某处轻叩。
"可读过这'凡私铸军械者,流三千里'的条文?"碑石突然错位,露出暗藏的漠北弓弩图样。
当年你执我手临此碑帖,说"法理不外人情"。
如今这人情,可能抵过你案头的弹劾奏章?!
戌正二刻,暮色染红卷宗库时,李沐突将北斗佩玉嵌入獬豸左目。
玉纹与青铜锈蚀的星轨严丝合扣,震出满室带血箭簇。
"九弟在兵部藏的这些旧箭——"箭羽暗纹遇雨舒展。
"拼的可是掖庭宫槐树的蝉翼纹?"
那蝉翼本薄,偏要承载这江山之重。
你我在这经纬间缠斗半生,可能织就半尺清明?!
李陨的玉蝉佩忽在雨中碎裂,残片拼成河西粮道图。
"哥哥当年说'蝉鸣不过一季'——"竹青袍袖扫过檐角新结的蛛网。
"可曾料想这秋虫的嘶鸣,能掀翻六部梁柱?"
蛛网虽纵能缚蝉,却困不住振翅的风。
太子哥哥织的这张网,可能网住这沸反盈天的世道?!
子时更漏夜雨初歇,大理寺西南角粗壮的槐树上,北斗纹与蝉翼纹在月下交织成《夏日孽缘》。
李沐拾起半片残玉,其上新粟特文的"蛰"字正映着李陨袖口的竹叶暗纹。
蝉蛰地七年方得一夏。
你我在这晦暗里孕育的光明,可能照彻九重宫阙?!
卯正三刻,廊下新蝉忽衔来半卷《掖庭录》。
永利十一年页脚的墨渍被雨洇开,李陨以断箭为笔,在空白处补注———
———小暑,沐碎玉蝉,陨更兵部。
残卷边角,一只薄如蝉翼的玉雕小蝉正栖在"清平"二字上,翅脉纹路恰与北斗星轨相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