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陆本初陪着陆相宜到了斋宫。
陆相宜趴在车窗上,好奇地向外张望,但见什么都觉得新奇,便嚷嚷着要买糖葫芦、风车、泥人之类的小玩意儿。
这是宫里的车,陆本初不好叫人停下,只得哄他道:“二弟,等从斋宫回来,大哥给你买。”
陆相宜来之前,曾得陆骁多番嘱咐,出门在外,一定要听大哥的话,否则会有危险,是以倒是很乖巧,并未再吵闹。
兄弟二人同坐一车厢,陆本初忽而忆起,自从五岁那年他干了那事之后,父亲与嫡母便再不让老二单独与他同行。
他自嘲一笑,看着陆相宜,叹道:“你还真是命好。”
陆相宜一脸天真地点点头,说道:“我在石墨村的时候,大家都说村长的儿子命好。我也是村长的儿子吗?”
陆本初撇嘴:“你连爹都不记得了?”
陆相宜侧头:“记得啊!”
陆本初一愣,没想到这傻子什么都忘了,竟然还能记得父亲,又怕他是撒谎,便问道:“那你说说你爹是谁?”
陆相宜嫌弃地白了陆本初一眼,说道:“你真是个傻子,我爹不就是你爹?”
陆本初一噎,被个傻子说他傻,怄得不行,干脆闭眼假寐,不再理会老二。
马车停下,外面小太监提醒:“世子,陆大人,我们到了。”
陆本初下了马车,陆相宜却缩在里面,不肯下车。
陆本初唤道:“老二,下来!”
陆相宜瓮声瓮气地说:“我想回家,我想娘了。”
陆本初头疼不己,低吼:“老二,你不听话,我就将你丢在这里,小心你被拐子拐了去!”
陆相宜哇哇大哭,说道:“大哥要将我送给拐子啦!”
陆本初跺脚,心虚地左右看看,生怕别人听到,真以为他要将老二送给拐子。
哎,尤其是这话若是传回家里,他担心自己下一个十八年都不得安生。
他连忙哄道:“老二乖,大哥逗你玩的,不送不送。
你忘记母亲教你的话了,出门要听大哥的。”
陆相宜也不知是记起了陆骁的叮嘱,还是担心被送了拐子,总算老老实实地进了斋宫。
斋宫由宗正寺管理,有官员带二人引见大宗正。
这大宗正一般由皇族年长者担任,如今的大宗正是瑞亲王,乃是当今皇帝的叔公,己经年过花甲。
这老头子以前被陆骁折腾过,今日听说陆骁的儿子要进斋宫,还是个傻了的儿子,特意赶来看笑话。
陆本初拉着弟弟给瑞亲王行礼。
瑞亲王捏着胡须,不阴不阳地说道:“陆家老大,这斋宫可不是谁想进就能进的,你弟弟留下,你回去吧。”
陆本初暗道糟糕,他若完不成任务,独自回去,恐怕会被嫡母折腾死。
他忙道:“王爷有所不知,我这二弟脑子受了伤,如今离不开家人。还请王爷通融则个。”
瑞亲王板着脸斥责道:“陆本初,谁给你的脸面?你一个小小的五品官,就想留在这给皇亲贵胄受戒的斋宫,你配吗?”
陆本初受辱,脸色难看,却不敢发作,只得转身与陆相宜商量:“二弟,大哥不能留下,你一个人在这能行吗?”
陆相宜一听不干了,拉着陆本初就要往外走,说道:“回家,回家,安安想娘了!”
来之前,陆本初就担心斋宫不让他留下,但陆骁却说,只要他处处护着二弟,斋宫肯定会让他留下。
陆本初心中一动,明白了陆骁的意思,故意顺着陆相宜说:“那行,咱们回家。”
这下瑞亲王慌了。
陛下让陆相宜来斋宫受戒,这是赐爵礼前必须经历的过程,也是他们斋宫的差事。
将陆相宜赶走,万一这傻子真回家了,陛下不会去责备一个傻子,只会怪他们办事不利。
如今这陛下,正看他们这些宗亲贵族不顺眼呢,莫要撞枪口上去。
他立即招呼下人:“将陆世子给本王留下。”
陆本初自然不会让那些下人碰陆相宜,斥道:“我二弟即将是一等镇国公,你们谁敢碰他一下,我定上金銮殿告御状!”
陆本初生气了,瞪着瑞亲王,嘴一撅,一口唾沫就喷射而出,正好吐在了瑞亲王的鼻子上。
瑞亲王身旁茶几上,也放了一盘柿子,陆相宜想起了在家时陆骁用柿子砸大哥的样子,十分有趣,便奔将过去。
在瑞亲王还未反应过来时,他将一盘柿子抢到了手里,“啪”的一声,将整盘柿子扣在了瑞亲王的头上。
瑞亲王下意识地用手抹了一下头,一手的柿子汁:我是谁,我在哪里?
这一唾沫加一盘柿子,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瑞亲王险些被气晕过去。活了快七十年,他从未碰到过这样的事。
就算当初那个混世魔王陆骁,最多也只敢揪着他的胡子威胁他一顿。
如今这个陆骁的傻儿子,是哪里来的魔星?
“啊!混账东西,本王跟你拼了!”
其他下人不敢动陆相宜,他乃堂堂亲王,难道还动不得一个还未授爵的国公?
陆相宜才不会傻站着等他,拔腿就跑出了内室,瑞亲王在后面追。
别看陆相宜自小体弱,这次回来后,倒是体力比以前好了许多。
加上他只是脑子受伤,身体并无残疾,年轻人,哪有跑不过一个七旬老翁的?
瑞亲王在后面追得呼哧带喘,陆相宜似乎发现了老头追不上他,转身拍手唱了起来:“老榆树,皮儿糙,根儿歪,结的果子,没人摘!”
这场景正好被几名刚赶来的斋宫长老看到。
斋宫长老由宗室与朝中有学识的人担任,其中一人,正是陆相宜的授业恩师晏徊。
晏太傅驻足捻须,拦在了瑞亲王身前,笑问:“王爷今日何以如此活泼?倒是与稚子嬉戏起来了?
哟,王爷这头上的色彩这般绚烂,是皇家新研制的发膏吗?”
瑞亲王自己学问有限,自知惹不起这牙尖嘴利的老匹夫,颤抖着手指了指陆本初,又指了指晏太傅,跺脚道:“你教出来的好徒弟!”
晏太傅向陆相宜招手:“文远过来。”
文远是陆相宜的字,他自己己经忘了,只好奇地看着新来的一群老头。
陆本初跑了出来,跟各位老大人行礼告罪,说了陆相宜的情况。
这几位其实早知陆相宜的情况,只是陆相宜少时就有才名,大家不愿信他真的成了个傻子罢了。
看晏太傅的面子,纷纷扼腕叹息。
有晏太傅在此,陆本初自然顺利地留下。
兄弟二人先被带去沐浴更衣,晚间还需焚香听经。
瑞亲王本该回家,偏偏也留了下来,咬牙切齿道:“陆骁,本王整治不了你,我不信我连你一个傻儿子都对付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