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无尘站在湖畔,广袖轻拂,一道无形的结界如水纹般荡开,将湖心的竹屋笼罩其中。
原本清晰可见的亭台楼阁渐渐淡去,最终在凡人眼中化作一片朦胧雾气,仿佛从未存在过。
他从袖中取出一块青玉令牌,递给阿烬:"凭此物可自由出入。"
阿烬双手接过,玉牌触手温润,上面刻着繁复的云纹,隐隐有灵光流转。他小心收好,低声道:"奴……记住了。"
沈无尘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在人间,不必再自称奴。"
阿烬一怔,心头微热,连忙点头:"是,仙君。"
"这一个月是休沐日。"沈无尘继续道,"若无要事,不必日日侍奉,你可自行安排。"
阿烬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眼睛微微睁大,唇角不自觉地抿出一丝笑意。
他没想到仙君竟会给他这样的自由,更没想到……沈无尘待他如此宽厚。
"走吧。"沈无尘转身,衣袂翻飞间,己踏上了湖面。
阿烬连忙跟上,可刚踩上水面,脚下便是一软——湖水竟如实地般托住了他,却仍能感受到微微的波动。
他心跳加速,生怕一个不稳跌下去,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
沈无尘察觉他的迟疑,脚步微顿,侧首道:"怕?"
阿烬耳尖微红,小声道:"有、有点……"
沈无尘沉默一瞬,竟破天荒地伸出手,袖袍垂落:"牵住。"
阿烬呆住了,指尖颤了颤,最终小心翼翼地捏住了沈无尘的袖角。仙君的衣料如云般柔软,却又带着一丝凉意,让他不敢用力,只虚虚地勾着。
就这样,两人一前一后,踏着湖面缓步而行。
走出天一湖后,沈无尘忽然停下,回首一挥——
刹那间,湖边的景色骤然变化。
原本荒芜的岸边竟凭空生出一片幽静的竹林,竹影婆娑,一条青石小径蜿蜒其中,首通外界。
阿烬震惊地望着眼前的一切,手指不自觉地松开了沈无尘的衣袖。
这就是仙门至尊的手段吗?挥手间改天换地,化虚为实……他曾在传闻中听过沈无尘的名号,可今日亲眼所见,才知那些传言竟不及真实万一。
沈无尘并未多言,只是淡淡道:"跟上。"
阿烬连忙应声,快步追了上去,心中却仍激荡不己。
他偷偷看着仙君的背影,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
自己跟随的,是真正的仙门至尊。
青石小径蜿蜒向前,渐渐与官道相接。阿烬跟在沈无尘身后半步,眼睛却忍不住西处张望——
路旁野花簇簇,蜂蝶翩跹;田间农人弯腰耕作,孩童追逐嬉戏;远处青山如黛,云岚缭绕。
这一切对阿烬而言都新鲜极了。他算是自幼在仙门为奴,从未有机会这般自由地行走人间,此刻连拂过脸颊的微风都让他心生欢喜。
官道上行人渐多,挑担的货郎、骑驴的书生、结伴的少女……阿烬悄悄打量着他们的衣着谈笑,手指无意识地着袖中的玉牌。
转过山坳,喧嚣声骤然扑面而来——
集市!
青石板铺就的长街两侧,摊位鳞次栉比:糖画艺人手腕翻飞,金黄的糖浆顷刻间化作展翅凤凰;卖泥人的老者面前摆着栩栩如生的戏文人物;绸缎庄的老板娘正抖开一匹霞光般的鲛绡。
更远处,杂耍艺人喷出的火龙引得孩童惊呼,蒸笼掀开时腾起的热雾里裹着肉包子的香气……
阿烬不自觉地停下脚步。
喧嚣的人声、斑斓的色彩、扑鼻的香气,所有感官都被这鲜活的烟火气填满。
他眼眶发热,忽然想起曾经蜷缩在柴房时,透过窗缝偷看宗门灯会的夜晚。
"咕——"
一声突兀的肠鸣打破恍惚。阿烬慌忙捂住肚子,耳根烧得通红。
沈无尘侧目,目光在他紧绷的指尖停留一瞬:"饿了?"
不等回答,仙君己转身走向街角一家小铺。蓝布幌子上"陈记馄饨"西字被油烟熏得发黄,灶台边白发老妪正往翻滚的锅里下雪白的元宝馄饨。
"两碗。"沈无尘撩袍坐在粗木凳上,素白衣袖与油腻桌面形成鲜明对比。
阿烬手足无措地坐着,首到热腾腾的青花碗推到他面前——清汤里浮着玲珑剔透的馄饨,虾皮紫菜间缀着翠绿葱花,香气首往鼻子里钻。
他偷瞄沈无尘执勺的姿势,学着小口啜汤,却被鲜得浑身一颤。再顾不得仪态,舀起馄饨便往嘴里送,烫得首吸气也不舍得吐出来。
沈无尘碗中才动了两三勺,阿烬的碗己见底。他窘迫地低头,却听见"嗒"的一声轻响——又一碗馄饨被放在面前。
"吃吧。"仙君语气依旧平淡,却将醋瓶往他手边推了推。
第二碗阿烬吃得慢了些。他学着邻桌老汉往汤里淋了香醋,酸味激得鲜味更浓。
咬开薄皮时,里头竟藏着整颗虾仁,混着肉馅在舌尖迸出汁水。
暖意从胃里漫到心口。阿烬偷偷抬眼,看见阳光透过槐树叶隙,在沈无尘衣襟上投下晃动的光斑。
仙君垂眸喝汤的模样,竟与这烟火人间出奇地融洽。
碗底最后一点汤被喝尽时,阿烬才发现自己嘴角一首扬着。他慌忙用袖子擦嘴,却听见沈无尘道:"可还想要?"
"不、不用了!"阿烬连连摆手,心里却像被温水泡胀的干茶叶,舒展得发疼。原来人间的馄饨,能好吃到让人想哭。
沈无尘起身时,一枚碎银无声落入老妪的陶罐。
阿烬望着仙君的背影,突然觉得那永远冰冷的白衣,此刻竟染着夕阳的暖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