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田里的活只有子玉跟哥哥一起干了。老爸姐姐在外打工，妈妈在家总有那么多活。凌晨五点的天光还蒙着层青灰色，子玉的手指被露水浸得发白，稻叶割过掌心泛起细密的刺痛。哥哥弯着腰在齐膝深的泥田里挥镰，汗水顺着脖颈滑进湿透的衣领，在后背洇出深色的地图。远处的蝉鸣还没醒，只有镰刀割断稻秆的簌簌声，混着两人粗重的喘息，在凝滞的空气里闷响。
妈妈总说"趁着没太阳早点去"，可当太阳爬到树梢，子玉仰头望着毒辣辣的日头，喉咙干得发疼。田埂上的杂草蔫头耷脑，连风都是滚烫的，卷着泥土和稻叶的腥气往鼻腔里灌。首到十点的日头把影子缩成小小一团，才望见妈妈拎着铝制饭盒的身影，在蒸腾的暑气里晃成模糊的黑点。
正午的日头像火钳烙在背上，子玉推着装满稻穗的板车，木把手硌得掌心生疼。车轮陷进泥坑时，哥哥弓着腰把手往前拽，脖颈青筋暴起。泥浆裹着汗水流进眼睛，咸涩得睁不开，两人只能互相搭把手，咬着牙把车轱辘从泥潭里生生出。
一点多的日头把土路晒得冒烟，板车上的稻穗压得吱呀作响。子玉的胳膊酸得抬不起来，后颈被晒得通红发烫，每走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哥哥却突然哼起跑调的歌，逗得她破涕为笑，笑声惊起路边草丛里的麻雀，扑棱棱飞向同样滚烫的天空。
哥哥做什么都比子玉快，一片稻田一人一半，不一会儿哥哥就在子玉前面老远了。子玉不服气："哥！你怎么比我快那么多，你是不是给我分多了？""可能是，我们换一下。"哥哥笑着首起腰，汗珠顺着下颌线砸进泥土。可当新的田垄划开，子玉才发现自己根本追不上哥哥翻飞的手腕。稻穗在他掌心簌簌倒下，转眼又要越过交界线。她咬着牙加快速度，锋利的稻叶割得虎口发麻，却仍不肯停下。
"嘶——"镰刀在稻秆上猛然打滑，锋利的刃口瞬间咬进指尖。温热的血珠顺着稻穗滚落，在金灿灿的稻茬间晕开暗红的痕迹。子玉盯着半截嵌进泥土的指甲，喉间溢出一声发颤的轻笑，声音带着勉强的洒脱："哥...我给稻子献祭了个指甲盖。"
刘峰冲过来时，只见妹妹正把渗血的手指僵在空中，苍白的脸上挂着不自然的笑，用毛巾随意裹住伤口，声音发虚却强撑着："别紧张，贴个创可贴就好。"她转身时踉跄了半步，沾满草屑的蓝布衫下摆被风掀起，露出膝盖处未愈的擦伤。
田埂上的拖鞋发出沉闷的声响，子玉踩着滚烫的碎石往桥头跑，每一步都带着刻意的轻快。刘峰望着那道倔强的背影，想起小时候咳得脸色涨红，却攥着他的手说"我没事"。此刻伤口还在渗血，她却固执地回头喊："你别偷懒！等我回来检查进度！"风卷着她凌乱的发梢，把她故作轻松的笑意吹得支离破碎。
他攥紧镰刀，指节发白。稻浪翻涌间，妹妹单薄的身影与记忆里那个怕打针的小女孩渐渐重叠，此刻她拼命掩饰的脆弱，比这满地沉甸甸的稻穗更让人心疼。
3.9.中秋来客
姐姐拎着厂里发的月饼、柚子回来过中秋，这个中秋可热闹了。爸爸好朋友胖叔一家也带一大堆礼品来，其中就有他们每次开玩笑说要给姐姐介绍的二儿子翔哥。
翔哥留着当时最流行的A5发型，美妹看到跟小伙伴窃窃私语道："是不是有点像《红苹果乐园》的秦可豪？"兰馨附和道："还真有点。"丽萍点头道："挺帅的。"子玉拍她们道："帅什么？我姐这么漂亮他不够好嘛？"姐妹们回头蹙眉："要多帅才配得上你姐呀？"子玉仰头想想："不知道，他少了那分男子汉气概，比如黄江那种。"众姐妹不屑道："被你哥洗脑了吧？"看着离去的小伙伴，她不惑道："军人不帅嘛？"哥哥笑道："你觉得帅就好。"她甩甩头得笑道："就是！"
引擎轰鸣声打断姑娘们的笑闹，一辆锃亮的白色轿车碾过碎石路，蛇形着往半山坡爬来。轮胎压过泥坑溅起的水花，惊飞了围墙外边啄食的麻雀。小伙伴们攥着衣角踮脚张望，看着车门打开时溢出的冷气裹着廉价香水味——西装革履的皮哥顶着锃亮的大背头钻出车厢，鳄鱼皮鞋尖精准避开泥点，金丝眼镜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妹妹来帮忙拿东西呀！"皮哥斜倚着车门，手指夹着的香烟灰烬簌簌落在崭新的车门上。美妹两姐姐踩着十厘米高跟鞋扭下车，身后还跟着个画着浓妆的陌生女子。围观的孩子们窃窃私语，美妹红着脸搓着衣角，被皮哥颐指气使的吆喝惊得缩了缩脖子。
子玉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指节泛起青白。她看着皮哥用镶金的打火机点燃新烟，烟圈傲慢地喷向美妹低垂的头顶，鳄鱼皮带扣撞着后备厢发出刺耳的金属声。这个在城里混了几年就把乡音换成怪腔的男人，此刻正不耐烦地踢着车轮。想起美妹去年在她家看电视剧时，美妹被呼来喝去的模样，子玉猛地别过脸去。围墙外桃树在风中翻涌，像极了她胸腔里快要漫出来的不平——明明是一起长大的妹妹，凭什么要被当成使唤丫头？
众人立刻围拢过去，七嘴八舌地赞叹："皮哥厉害啊！西年就开上小轿车了！"皮哥弹了弹烟灰，语气带着刻意的谦逊："多亏姑姑帮衬，店里生意还算过得去。"有人追问："听说市里都买房了？"他推了推眼镜，露出志得意满的笑："刚买的，等装修好了，请大家去做客！""哎哟，出息了！"人群里响起此起彼伏的夸赞。皮哥拍了拍车门："都去我家喝茶！管够！"
屋内，爸爸和胖叔隔着八仙桌对坐。爸爸望着院中的热闹景象，语气里带着几分感慨："这小子胆子是真不小，他姑姑借了十万的货，他就敢拿老宅抵押去贷款开店。"胖叔端起茶杯轻抿一口："现在看来是赌对了。"爸爸点点头："可不，家里翻新了楼房，市里又置了新房，说是要接全家人出去享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