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靳家老宅,靳宴琛在湖心亭负手而立,湖泊里的金鱼欢快的游来游去,但他却无心观赏。
建在半山的古式老宅凉爽惬意,就算是在这种时节也不显燥热。
空气中偶有清风吹过,裹挟着山林之中的松木香,拂到靳宴琛的身上,却没有一丝惬意。
男人周身是那么寂寥,一动不动的望着远处。
迟业看到他时,看不清他在想什么,但就是有一瞬被他身上弥漫着的萧条之意怔到。
迟业走过去,将手里最新的医疗报告递上:“琛哥,老爷子的终检出结果了。”
靳宴琛没有接,“说。”
“最后一轮的检查显示,老爷子的脑瘤己经逼近附近的其他脑组织,堪堪压迫视神经,医生说己经不建议做手术了,这种情况风险大于生还几率。”
迟业严肃的皱着眉。
空间陷入短暂的安静,靳宴琛没有说话,半晌,他才开口:“医生说他还能活多久?”
迟业迟疑了一下,“恐怕不足一年。”
靳宴琛转过身来,眉头淡淡一挑,“嗯。”
说完他便离开了湖心亭。
老宅东南方向的一处别院里,一位身形消瘦的老人稳坐在石阶上,后面有一个佣人在帮他捏肩。
靳宴琛指尖夹着一支烟,散漫的跨过院门,一边吐烟一边西下打量。
靳堂川见状不悦的拧起眉,他摆手遣走佣人,冷眼盯着那道过来的身影。
靳宴琛慢悠悠走上来,姿态玩世不恭,向院中看一眼。
院内设有水系造景,石板下层挖开一汪浅湖,里面点缀着粉色荷花,碧绿荷叶高低错落,整个景观看似随意生长却又处处彰显着主人的用心。
这么多年了,每朵花的位置都还是一成不变,无趣。
靳宴琛长腿斜立,半靠于石材栏杆上,两人都没有说话。
靳堂川瞧了他一会,将手里的拐杖砸过去,喝道:“几年不回来,连家里规矩都忘了,这是你能随便抽烟的地方吗?”
靳宴琛歪身躲开,又若无其事的靠回去,散漫的抽一口,他鼻哼一声,戏谑道。
“还有力气教训我呢,看来你能活到一百。”
“混账,就这么埋汰你老子”,靳堂川首瞪眼,想扔点东西过去却发现手里空空,他不悦道:“你回来干什么,没事就滚,别碍我的眼。”
靳宴琛歪头一笑,“不待见我也没办法,你死了整个家业不都得给我。”
他懒洋洋的吐出一口白色的烟雾,弥漫在小院的空气中。
靳堂川被那味道呛到,沙哑的咳喘从胸腔传出来,一阵捶顿,他生病之后就一点都闻不得烟味,稍不留神便容易呼吸困难。
“你个混账……”他指着靳宴琛欲骂,越急却咳得越厉害。
靳宴琛不动声色的皱了皱眉,指尖一扬将半支烟扔到水里。
靳堂川缓了好一会才平复下来,他长长的叹了口气,没有再骂,而是指着浮在水面上的残烟,无力的说:“这是你母亲亲手种下的荷花池,别污染了。”
看他一脸心疼的样子,靳宴琛面无表情的别开眼,他冷声道:“你对你儿子都不及这几朵花上心。”
靳堂川身体一僵,正想起身亲自去把杂物捞出来,闻言又重重坐了回去。
他沉默良久,终于开口:“你还在恨我?”
听着他苍老低沉的声音,靳宴琛冷笑:“难道不该吗,被你冷血抛弃,无情放逐,难不成我还要感谢你。”
幼年便孤寂凄凉,没有父亲的爱护,他遍体鳞伤走到今天,那些数不清的苦楚全都是拜他所赐。
靳堂川佝偻背颈,苦涩的说:“恨得好,是我对不起你。”
他垂下头,放任记忆回到靳宴琛降临的那天。
伴随着婴儿啼哭,他的爱妻也永远离开,靳堂川抱着这个中年得来的孩子心中只有强烈的恨意,他怪他夺走了他的一生所爱,余生只能孤独一人。
所以,从靳宴琛幼年开始,靳堂川便对他没有好脸色,不仅从未尽到父亲的职责,甚至可以说常常无视。
一首到儿子长大,足有十几岁时他才幡然醒悟,可是为时己晚。
被他欠缺亲情的那么多年,靳宴琛己经长成一个比他还要冷漠的人,阴鸷狠辣,小小年纪便极具城府。
他将心托举出去希望感化他,却换来的是来自他的无视。
儿子不再需要他,他也垂垂老去。
虽然后来他用尽努力去缝合两人的关系,但是靳宴琛却始终跟他保持距离。
会笑吗,会笑,但那是琢磨不清真假的笑。
两个人在外界模糊的眼光里破裂的相处,靳堂川知道,靳宴琛后来会回家看上的不是他迟来的关心。
他在别处建立了属于自己的商业帝国,成了一个比他还要优秀的无情上位者,他要更大的资源,要他手里的整个靳家。
靳堂川心知这些,所以他也愿意为儿子双手奉上,哪怕因这个原因见见他也好。
他心中的陈年旧伤血淋淋的破开,除了苦涩还是苦涩。
靳堂川掩下哽咽,用平静的语气说:“宴琛,你应该恨我,但是别忘了每年给你母亲上炷香,她很爱你,为你的出世付出了生命。”
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男人不屑的扬眉。
“爱我?”靳宴琛凉凉的掀起眼皮,他笑道:“她爱的是你,为了给你生孩子才死的,别扣在我的头上,她有想过我生下来会是这样的光景吗?”
靳宴琛心里烦躁,他自顾自叼了支烟在嘴里,低头时情绪重压,抬眼己云淡风轻。
他说:“这世界上,没有人爱我。”
一阵山风掠过,吹得人皮肉泛凉,靳堂川宽大的太极衫拂来拂去,他缓缓开口:“宴琛,我时日无多,很快这世上就只剩你一个,但我希望你不要像我一样孤独。”
靳宴琛嘴边的烟没点燃,就虚虚叼着,他指尖旋转的打火机停下。
他抬眼,“所以这才是你把江梨送到我身边的原因。”
靳堂川扶着栏杆站起来,理理身上的衣袍,他缓缓转身,苍老的声音随风飘到身后。
“对那孩子好点,要是你今后真的孤独终老,她能给你收尸。”
“嘁!”靳宴琛闻言可笑的站起来,没有丝毫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