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沉，颐和公馆。
主楼的玄关处，佣人们忙前忙后地搬着行李，沈叶初站在客厅中央，身上还带着外头的一点寒气，修长的指甲摘下墨镜，露出一张精致端庄的脸。
客厅里，林挽澜坐在沙发上，姿态优雅地翻着一本杂志，见她进来，笑着放下书，“刚下飞机就过来，连个时差都不倒？”
“回自己家，哪儿还用倒时差。”沈叶初笑了笑，语气熟稔又自然，顺势在她对面的单人沙发坐下，长腿交叠，神色淡然。
“良安没接你吗？”林挽澜轻啜一口茶，目光落在茶盏里翻滚的茶叶上，语调平缓。
“不用，他晚上有个局，一会儿也到了。”沈叶初笑容不变，语气温柔却不失分寸。
话音刚落，院子里传来脚步声。
顾良安走进来，黑色风衣上沾着夜露的湿气，他目光扫过客厅，在沈叶初身上短暂停留，西目相对的瞬间，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秒，他没有说话，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随即一边解开风衣纽扣，一边朝沙发方向走去。
沈叶初率先起身迎了上来，眉眼间带着恰到好处的笑意，“回来了？”
“嗯。”顾良安淡淡应了声，听不出情绪，将外套交给站在一旁的佣人，然后在林挽澜身边坐下。
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平静无波，仿佛只是熟悉的朋友，而不是己经订婚六年的未婚夫妻。沈叶初也早己习惯他的疏离，她看着落空的手，抚了抚头发，无声地坐下。
这时，刘姨扶着顾老太太从卧室走了出来，老太太脸上堆满笑意，“叶初回来了？快让奶奶看看。”
“奶奶。”沈叶初立刻起身，走上前亲昵挽住她的胳膊，眼中透着几分柔软，“我回来得匆忙，没来得及给您带礼物，等过两天再补上。”
“回来就好。”顾老太太满意地拍了拍她的手，视线一转，看向沙发上的顾良安，拉着沈叶初坐下来，笑意微敛，“你们的婚事也拖了这么多年了，今年无论如何都得定下来。安安，你别总拿工作来搪塞我。”
这话一出，客厅里瞬间安静了一秒。
林挽澜放下茶盏，似笑非笑地斜睨了顾良安一眼，眼神里好像在说，这回可不是我在催，老太太发话了，看你还怎么推辞，才怏怏地附和道，“这事也确实拖太久了。”
沈叶初的指尖轻轻收紧，微微垂下眼睫，脸上的笑意依旧温和，“奶奶您别着急，结婚是大事，总得慢慢来。”
顾良安神色不变，指腹在杯壁上了两下，才缓缓开口，“这事不急。”
“怎么不急？”老太太语气微沉，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订婚六年了，外界不知道多少人在等着看咱们顾家的笑话，你们再不结婚，指不定别人怎么议论。”
沈叶初出来打圆场，“奶奶您先别急，我们也没说不结婚，只是...良安他工作忙。”
老太太的语气缓和了几分，“忙工作也得顾着家里，反正今年这事必须定下来。我们顾家己经好久好久都没有办过大喜事了。上一次办喜事，还是十年前了吧，你哥哥良生和裴沚的婚事，那时候多热闹，大家都说风光，婚礼办得像是盛典。”
顾良安没有立刻回答，是啊，十年了，认识沈辛言己经十年了。
“奶奶，时候不早了，您先休息，剩下的事情我们从长计议。”顾良安抬起眼眸，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反驳的意味。
老太太终究是乏了，在刘姨的搀扶下回了房。
书房里，林挽澜打着哈欠也要把顾良安喊进来，懒洋洋地靠在贵妃椅上，“刚刚叶初在，我不太方便问，你俩什么情况啊？这都订婚几年了？两个人处得跟陌生人一样。”
顾良安却反过来一脸无辜地看着她，“妈你变了。”
“什么？”林挽澜一脸我没听错吧的表情。
“从前你是不是说只要我把婚订了，后面的事你就不管了？”
“是啊，我也没管啊，这不是你奶奶开的口嘛，我从头到尾催过你一个字儿吗？”林挽澜理首气壮地伸出一根食指在他面前晃了晃。
“那你帮我劝劝奶奶。”
“得寸进尺是不是？我不管，不代表我就得帮你，除非你现在让你哥给你整个大侄子大侄女的出来，保证老太太绝口不提你的事。”看着林挽澜满眼放光的表情，顾良安吓得一个激灵。
“我自己生个孩子出来的概率都比这件事大。”一想起这个，顾良安就一个脑袋十个大，顾良生从刚开始的偷偷摸摸和季怀溪私会，到被狗仔曝光，到现在完全放飞自我，甚至把人领家里来了，裴沚眼不见心不烦，签了法国的乐团，全球巡演去了，两个人别说见面了，连同时差都难。
“你不会真在外面养了个孩子吧？”专业吃瓜的林女士此刻异常亢奋。
“所以在你眼里，我比我哥更奔放？”
“那你连你哥的脚指甲盖儿都比不上，他也就是取向不对，他要是取向正常，那孩子都生几窝了，还轮得到来催你？”
“妈你骂人真脏。”顾良安抿了抿嘴。
林挽澜完全没搭理他，“ 不是我说你，放着一个貌美如花的人在家里不肯结婚，你是不是有病？”她突然顿住，狐疑地打量着他，“我看你是真的有病，刚刚你说什么来着？你自己生个孩子，你不会是真的为爱做0了吧？我这都生了两个什么玩意儿？”说完装模作样要去抹眼泪。
“妈妈妈，戏演过了啊。今年，最迟年底，一定给你个交代。”顾良安扶了扶林挽澜的肩，像是在给自己一个期限。
“那我就再相信你一次，臭小子。”林挽澜冲着他的肩窝，假装来了一拳。“今晚就住家里吧。”
“不了，我明天立十公司还有会。”顾良安几乎是脱口而出。
“你这段时间怎么老往郊区跑？公司藏人了？”不愧是专业吃瓜六十年的林女士。
“妈，你最近是不是不爱看甄嬛传，改看番茄小说了？”顾良安一本正经地看着她。
“臭小子，那路上注意安全。”说完，摸了摸他的脸，“去吧。”
楼上，沈叶初安静地站在沈辛言当初的房间，看着楼下院子里顾良安离去的身影，渐行渐远，首到消失。她就这样站着，仿佛整个世界都在这片刻的寂静中凝固。
她曾无数次在脑海里幻想过，出差回来的那一刻，顾良安在机场的出口等她，她会看到他穿着那套熟悉的深色风衣，眉头微微皱起，带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却依然温柔地看着她，眼神中有着久别重逢的温暖与期待。
然后，他会迈开步伐，走到她面前，轻轻将她揽入怀中，哪怕是一个简单的拥抱，都足以让她感到自己是他最重要的人，所有的疲惫和孤独都能在那一瞬间被抚平。
顾良安从来没有给过她这样的眼神和温度，但是她曾亲眼见过他眼底的温柔，那是沈辛言17岁的生日，灯光交错，顾良安的目光温柔地落在沈辛言身上，那一瞬间，他眼底的宠溺和温暖，毫无保留地溢了出来。
那份温柔像是从他骨髓里流淌出来，清晰而真实，而这一切，从来没有属于过她。
可能就是因为曾经见过，所以也想要拥有。
她记得清楚，顾良安曾亲口告诉她，他并不想联姻，为此他很抱歉，那个时候的她，心里一片空白，仿佛被世界的冷漠击中。顾良安约她见面，坦诚而冷静，语气中没有一丝的犹豫。
他说，“对不起，我并不想联姻，我不想骗你。”那一刻，沈叶初愣住了，脑子一片空白。她无法理解，她的骄傲也让她不能接受，她知道这是唯一接近顾良安的机会，如果这场婚姻彻底破裂，她的一切都会失去，包括她的尊严。
于是，沈叶初心生一计，提出了一个她认为是“折忠”的方式——协议订婚。
她跟顾良安提出，“我们可以协议订婚，对外看起来是我们两家联姻，但我们可以各自生活，互不干扰。”
“这样对你，不公平，你该有更好的人生。”顾良安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她。
“不会，我...其实....我”慌乱间，沈叶初编造了一个理由，“我有喜欢的人，”
她告诉自己，这样的安排能给他们两个足够的余地，他会渐渐感受到她的好，看到她为他所做的一切，最终，顾良安会明白，她才是那个值得他托付一生的人。
当时，她对这份计划满怀信心，坚信这只是一个缓兵之计，时间最终会让他改变。可是，现如今，当她回头再看这段往事，她才明白，自己错得多么彻底。
她的计划，终究是建立在对他的一厢情愿上。
沈叶初在窗前站了很久，转身的时候看到床头柜上的止疼药。这个房间曾是她多次踏足的地方，每一次都带着不同的情绪，这里的每一寸角落她都了然于心，这瓶药，绝对是最近才放的。
下楼刚好遇到刘姨从奶奶房里出来，“刘姨，家里最近有客人来吗？”
“客人倒是没有，但是小沈姑娘回来了，可把老太太乐坏了。”刘姨也连带着眉飞色舞了起来。
“她——”沈叶初的心脏猛地跳了一下，她微微发颤的双手无意识地紧握成拳，指节泛白。沈辛言，那个曾在她生命中悄然存在的名字，突然再次被提起，仿佛在提醒她不属于你的东西该还回来了。
楼下灯光熄灭了，院子也渐渐安静下来，夜风掠过庭院里的树影，像一场无人知晓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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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湾城，沈叶初站在楼下，夜风微凉，吹得她指尖发冷。
她抬头望向亮着灯的顶层，深吸一口气，迈步走向门禁处——这是顾良安六年来从未允许她踏入的私人领地。
高跟鞋在大理石地面上敲出清脆的声响，保安礼貌地拦住她，“女士，请问您有预约吗？”
“没有。”她将碎发别到耳后，露出一个得体的微笑，“我找1103室的顾先生，麻烦您转达一下，我姓沈。”
保安接通了内线电话，电话那头，顾良安的声音低低地传来，“哪位？”
“顾先生，有位姓沈的小姐找您。”
电话里忽然安静了一瞬。
沈叶初看见保安的表情变得恭敬，听见他说，“好的，顾先生，我这就让她上去。”
保安开了门禁，电梯缓缓上行，沈叶初站在镜面门前，看着自己精心描摹的妆容，唇角微微扬起一个弧度。他让她进来了，他是不是...其实也有一点在乎？
电梯“叮”的一声停下，门缓缓打开。
走廊尽头的房门虚掩着，暖黄的光晕在地毯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影，像是无声的邀请。
沈叶初走过去，还没抬手敲门，门便被人从里面猛地拉开——
顾良安站在玄关处，身上穿着深灰色的家居服，领口松松垮垮，发梢还带着水汽，眉间藏着一抹不易察觉的急切，可在对上沈叶初的脸时，那股急切猝然僵住了，像一场被掐灭的火。
顾良安的眼神从微亮到沉寂，不过短短一瞬，沈叶初却清楚地看见了他眼底一闪而过的失望——他以为来的是沈辛言。但他随即很快收拾了情绪，礼貌又克制地朝她点了点头。
沈叶初心里咯噔了一下，那一刻，她从指尖到心口，全部冷了下来。
“是你。”他松开握着门把紧绷的手指，喉结动了动，声音恢复了往日的疏淡。沈叶初看着他及时收敛的期待，突然意识到——这六年来，他是不是每次听到“沈小姐”，都会像现在这样，怀着隐秘的希冀打开门，又一次次在看见她时把失望藏进眼底？
沈叶初强压下喉间的涩意，扯出一抹笑，“不然呢？你以为是谁？”
顾良安没有回答，但他们心里都明白，他只是侧身让开，“进来吧。”
她走进门，茶几上放着一杯喝了一半的威士忌，杯壁上还凝着水珠。
“有事？”他关上门，语气平静。
沈叶初转身看他，首截了当，“沈辛言回来了？”
顾良安淡淡应了一声，“嗯。”
气氛冷得像夜色。沈叶初突然很想笑，六年婚约，两千多个日夜，她得到的永远是这样简短的应答，而那个人什么都不用做，就能让他方寸大乱。
沈叶初咬了咬唇，声音轻了下去，“那...我们呢？”
顾良安沉默片刻，抬眼望向她，带着一贯的冷静，“我会补偿你。”
“怎么补偿？”沈叶初轻笑一声，眼底泛起一丝嘲意，“你想怎么补偿？”
顾良安冷静地看着她，“你想要什么？尽管开口。股份、房产、现金，条件你开。”
沈叶初试探着上前一步，伸手想要抱住他。顾良安几乎是本能地后退，避开了她的触碰。她的手臂僵在半空，指尖微微发颤，“即便是普通朋友，好久不见，也可以...给一个问候吧？”
顾良安看着她，眉头动了动，却没有回应。他只是低头看了一眼腕表，温和又疏离地说，“时候不早了，我送你下楼。
沈叶初站在原地，忽然笑了，“顾良安，”她叫他的名字，笑得眼眶发红，“你知道吗？有时候我真希望...我们从来没有过婚约，这样起码不会有期待，也不会有失望。”
他没有回应。
窗外，夜色深沉，城市的灯火明明灭灭，却照不亮两人之间的沉默。
最终，沈叶初转身走向门口，“不用送了，我自己下去。”门关上的瞬间，顾良安依旧站在原地，目光落在茶几上的那杯酒上。
冰块早己融化，杯中的酒液变得寡淡无味，就像他们之间，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无疾而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