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婉装作没有听见,眼神闪过一丝极淡的哀伤。
“果然,我就知道。”
说罢便转过脸,自顾自沉浸在自已的情绪里,只是看起来格外孤寂。
那杜明见她的脸上露出这样的表情,说不清为什么心口突然涌上一丝别样的情绪。
他转过脸想要挥开这一抹情绪,但似乎如影随形,无法割舍。
终于,似乎再也见不得她这样,杜明妥协了。
“我答应你就是。”
说罢便趴在地上,一副任君妄为的模样。
白婉深深看他一眼,便也不客气,骑在他背上。
柳浅,没想到吧,你的儿子也有给我当狗的一天。
真可惜,这样的模样,没让你看见呢。
白婉紧紧勾着他的脖颈,笑的很是开怀,杜明似乎也被这样的笑容感染到,嘴角勾出一丝微不可见的弧度。
他故意颠簸了一下,将她摇晃坐在脖子上,然后缓缓站了起来。
白婉惊呼一声,哪里想得到他如此的举动。
杜明本就遗传了杜玄,生的高大,此刻白婉骑在她的脖子上,便只觉得有一览众山小的登高俯视之感。
他没有顾及其他人的眼光,将她带到一树玉兰之下。
白婉骑在他的脖颈上,笑着摘下了那白中透粉的玉兰花。
“昨夜月明庭下看,恍疑罗袖拂琼瑶,以前只觉得白玉兰高不可攀,独秀于枝头,却没有想到有朝一日,我也可以触及到。”
白婉略有些感叹的说道。
杜明感受着肩膀上女子的开怀,刚刚的那一点憋屈如烟雾般散去。
他很想看看她开怀的表情,可是此刻她在他肩头,他看不见。
他想象着她那眼角微弯的模样,不由得也笑了起来。
那日画舫琴声后,他一夜未眠。
他甚至也不知道什么原因。
可能是那抹琴意之中的寂寥,让他想到了母亲这么多年来空守闺阁的模样。
父亲自以为瞒的很好,但其实这府里的任何一个人都知道,他爱的并不是母亲。
这个秘密,萦绕杜斯和杜微的心头,当然,也包括他。
如果说杜微娇纵,杜斯偏执,杜明浪荡。
可若知道,杜玄哪怕在母亲生产的那一日,都陪在萧贵妃处的时候。
这样的性格,倒也有迹可循了。
他杜家子弟,也不过都是不被爱的存在罢了。
从前是,从后也是。
他从不是父亲的例外,也并不是母亲的例外。
父亲执着的永远是明月下的那一抹倩影,母亲却执着的是那道看着倩影的背影。
他们似乎永远都得不到自已想要追求的东西。
没有人愿意停下脚步,看看身后的人。
哪怕是作为孩子的他们。
每个人都在求而不得,又都在享受于这种求而不得所带来的。
其实就连他杜明,也不例外。
他自诩浪荡,喜欢美人欢酒,薄纱红浪。
可每次酒醒之时,他摸着日益憔悴的自已,那种快要吞噬自已的孤寂却又如此喧嚣。
他突然觉得很痛苦。
哪怕为了躲避这种痛苦去行兵打仗,也丝毫得不到半点缓解。
他这一生,实在是离岸边太远,以至于连求救时,都以为是挥手。
他渴望有人能懂他,渴望有人可以在自已溺水的时候,伸出来一把手。
这样的渴望与日俱增,但现实似乎总是事与愿违。
就在他要认命的那一刻,江畔赏月,却听到她的琴声,就在那一刹那,他莫名读出了一丝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滋味。
他想邀她一见,却得到了拒绝。
可他太渴望被理解,太渴望被爱了。
于是,本来是贵公子的他,做了个荒谬的决定,将她拐了回来。
他懂她的琴音寂寥,她却不懂他的有口难言。
但即便是这样,就已经足够了,不是吗?
至少他还能懂一个人,就算他活着…还有意义吧。
其实她总是自以为很聪明。
她的百般捉弄,纵然是一开始他不知道,可后来,她的变本加厉,他又如何不知。
但即便是如此,他也想顺着她,那可是他的明月啊。
他身处边疆太多年了,此刻听着她的笑容,也不免有些恍惚。
恍然之中,他甚至觉得她就如同这白玉兰,明明悬挂于枝头,他却无法触及。
就像这明月,清冷绝尘,普照天下,但没有人能够捞起那一轮幻影。
就连他也不能呢。
她尚且还能触碰到她的白玉兰,可他又何时能够触碰到这一轮明月呢?
杜明不由得有些沉默。
白婉见他的沉默,心里也有些觉得是自已整他整的太过分了。
事情都是她母亲做的,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于是白婉收回笑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将自已放下来。
杜明的手搭上那一抹柔荑,内心微微触动,示意他没事。
但白婉似乎格外坚决,她从他的肩上下来,却撞见了那一抹孤独寂寥到难以言喻的眼眸。
白婉下意识抚上这双眼眸,她感到手指晕染了一丝湿意。
心下竟然生了几分骇然。
她不懂他为什么而哭。
这世间,每个人都有自已的不如意。
那是藏在每个人心底的角落,旁人无法触及的地方。
就如同压死骆驼的稻草一般,看似轻飘飘的,但…却又如此沉重。
白婉并不想追问。
不过想到杜明,他作为将军,应该是不想…被人发现哭了的吧。
白婉垫脚,将手附上他的眼睛,犹豫了一下,又轻轻抱住了他,另一只手拍了拍背。
“哭吧,所有眼泪,都会藏在这手下,你看不到,我也看不到。”白婉语气淡淡,轻轻的,似乎母亲一样哄着他。
杜明很想甩开她的手,说自已是堂堂将军,真正的八尺男儿,哭什么。
但…他做不到。
他真的做不到。
他的大掌附上白婉的柔荑,想要避开,眼泪却不受控制的流下来。
似乎这双手像是阻隔悲伤的墙壁。
眼泪似乎要将这十几年的委屈,不甘,通通流尽。
浮华褪去,本真浮现。
在浪荡的掩饰下,红绸的交织之下,却发现他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年,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