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漪冲进一处密林，忍不住回头张望。
她离得远了，车队已凝成一个小黑点，慢慢的，小黑点越放越大，一个人影从马背上显现出来。
“锦安！”
周漪惊喜地叫了一声，随即又板起脸，跳下马背，手中缰绳一甩，坐在草地上生气。
马儿不知所措，围在她身旁打转。
锦安赶了过来，见她一张小脸皱成苦瓜，便系好两匹马儿，放任它们在一旁吃草，自已坐到周漪身旁，小声问：“想什么呢？”
“你管我想什么。”
“五小姐，这么多年了，你还不知道瀛公子的脾气吗？”锦安叹气，“他可不是会哄人的性子。”
周漪委屈上涌，却不想旁人面前流泪，闷闷地说：“我也没指望他哄我。至少我要让他知道，我不高兴了。”
“公子知道了，又有什么作用？平白给他添堵罢了。”
“那总不能让我一个人憋着吧？”
“公子迟早要娶亲，五小姐想一辈子这么闹别扭么？”锦安侧头看她，心底涌起一阵怜惜，柔声说，“我知道五小姐十分依赖公子，但你阻止不了公子的婚事，也左右不了公子的人生。何必呢？”
周漪想发脾气，可在锦安这般温柔的话语面前，却发不起来。
她捂住脸不答。
慢慢的，有晶莹的泪水从指缝溢出。
锦安迟疑地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她颤抖的肩头，示意安慰。
玉夫人早逝，五小姐与公子一母同胞，相依为命，因为玉夫人不受宠，连带着她的两个孩子也得不到相国大人的宠爱。在五小姐眼里，瀛公子既是兄长，又充当了父亲的角色。好在公子出类拔萃，能力出众，年纪轻轻就坐上了中书令的位置，深受圣上赏识。
因为公子议亲的事，五小姐这般失态，也着实可怜。
“锦安，你说哥哥为什么会喜欢慕知绾？”周漪抬起头，抽咽着问。
锦安挠挠头：“这个嘛……”
他不知道该怎么答。
毕竟之前也有如慕知绾这般娇柔温婉的世家千金，向瀛公子示过好。
可公子从来都无动于衷。
这回怎么开窍了？
锦安也摸不着头脑，便道：“大概王八看绿豆——看对眼了。这男女之情，谁说得准嘛。”
周漪不高兴了：“你说谁是王八，谁是绿豆？”
“……”锦安无语，“我的小姑奶奶，你就别为难我了。咱们赶紧回去吧，公子要等急了。”
“让他急。”
“哎呀！小祖宗，别闹了。”
“不对，他怎会急？如今他有美人相伴，自是将我这个亲妹子忘之脑后。”
锦安趁热打铁：“所以啊，你一个人在这里生闷气，公子也不会知道。索性还是回去晃悠，碍他俩的眼。有你在，那个女大夫才不至于放肆。”
有道理。
周漪爬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尘土，又来了精神，翻身上马：“走吧。”
***
直到汴京城门前，周鹤瀛才放慕知绾回到自已的马车上。
路过周漪时，慕知绾细眉微蹙，一副羞涩欲晕的模样，让周漪忍不住对天大翻白眼。
渐渐。
巍峨的相国府就在眼前，府门前两个威严的石狮子头映入眼帘，门外站着八个手持兵器的侍卫，满脸肃穆。
“瀛公子到——”
见少主归来，众侍卫立刻跪下行礼。
慕知绾下了马车，跟在一行人后头缓步进入。相国府占地面积非常大，庭院深深，回廊扇亭，小桥流水，层层园林景观极为讲究。
身后，一批又一批的侍卫站岗放行，还有不少巡逻的队伍替换领路。
慕知绾谨言慎行，表面上低着头，很拘谨，实则心中慢慢画下一幅初始轮廓的路线图。
府邸北面的院落，便是周鹤瀛的住所——“北苑“。
前面的人突然停了下来。
慕知绾假意不察，“哎哟”了一声，往旁跌去，如她所料，面前伸来了一只手。
瘦长白皙，骨节有力。
周鹤瀛的掌心拉住了慕知绾掌心，他轻轻了一下：“小心看路。”
慕知绾似乎不敢再走神，把头低下，抽回自已的手：“是。”
“回北苑的路，可记住了？”
“府中太大，我还没把握记住。”二人距离太近，男子身上清冽幽香的气息四面八方淹没了慕知绾，让她红了脸。
周鹤瀛平静地说：“慕姑娘这么聪明，应当不会再认错路。”
“公子，我尽力。”
“没有第二次。”
“……”慕知绾不知如何应对，双手交叠放在身前，只能沉默地行了一礼。
掌心似乎还残留着周鹤瀛方才的触感。
他在确认她手心有没有茧。
习武之人，大多双手粗糙生茧。好在慕知绾有意接近周氏时，就已用特制药物泡手，去掉了掌中厚茧。如今一双柔荑又嫩又滑，柔若无骨。
看她行礼姿势有些怪异，周鹤瀛忽然问道：“崴到脚了？”
慕知绾顺着话，吸了吸鼻子，楚楚地说：“是。有一点疼。我第一次来这么大的府邸，心里有些慌张，让公子见笑了。”
这时，周漪从前头走了过来：“哥哥，父亲派人来了，传你去前堂。”
周鹤瀛见周漪身旁始终有个素雯，而慕知绾一个姑娘家，诸多不便，便说：“你去问内务处要一个侍女。”
周漪还以为哥哥嫌弃素雯不伶俐，忙道：“不用了，素雯挺好。”
“不是给你，给慕姑娘。”
周漪又自讨了个没趣，没好气道：“慕姑娘来慕姑娘去的。哥哥既然这么喜欢她，何不直接纳入自已房内做通房丫鬟，还要侍女干嘛？”
她说这话本没恶意，但当着众人的面宣之于口。
慕知绾脸色不大好了，别过头去。
周鹤瀛沉声道：“我会回禀父亲，将慕知绾娶为正妻。今后她便是北苑未来的女主人。女主人身旁没有侍女，如何使得?”
此话一出。
不止周漪和下人们，连慕知绾自已都不敢相信。
尚未来得及调整情绪，就听周鹤瀛问她：“我给你安排了房间，你好好休息。脚踝的伤需不需要府医看看？”
慕知绾受宠若惊，忙恭谨道：“不用。小伤而已，我自已擦点药油就好。”
“好。”
周鹤瀛点点头，吩咐素雯扶好了慕知绾，整了整衣袍，便带着锦安往前堂去了。
周漪看着他背影，喃喃着：“真是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