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枝意心下一沉。
哪次去明义堂不是去领罚的,可是这次为的什么?
难道是裴靖远半夜亲自给他请大夫的事儿?
老夫人规矩严,也不是平白寻个由头刁难她,罚了便罚了。
可平日她受着倒也罢了,今日还病着,方才在院子里走了一圈已经感觉腿有些使不上力了。
明义堂那么远,走过去拜见都是难事,何况受罚。
一旁的莲画已经忍不住开口告罪:“烦请请嬷嬷给老太太说一声,我家小姐还在病中,怕把病气过给老太太,等过两日见好了定然去拜见。”
嬷嬷仍旧笑着,脸上慈爱语气却是淡漠的。
“姑娘若是起不来身,老太太自然不是不体恤的,只是姑娘如今在奴婢跟前站着呢,想是走两步过去拜见也并不是什么难事。”
小桐收了燕窝正过来,听到此言也忍不住道:“嬷嬷有所不知,小姐卧床一天这会子才起身不久呢,在这转了一圈小姐便说力乏了,我们正要扶着她回房呢。”
小桐年纪小,也只是外院的普通丫鬟,杜嬷嬷听到她说话,脸上的笑冷了几分。
“你这小丫头嘴倒是麻利,我说一句你有十句等着。姑娘还没说话,你便在此搜了一箩筐话来堵我。”
小桐脸色顿时白了起来,沈枝意也眉头一蹙。
哪有下人当着主子面就训起主子的丫鬟来的?
这不是打她的脸吗?
她素日在老夫人面前敬着,那是因为她承侯府的情。
这老嬷嬷又算是什么东西,敢来她面前耀武扬威的,还真当她是个软柿子不成?
一旁的莲画脸色也不好看,但仍旧上前了一步,恭敬道:
“嬷嬷别见怪,不如我现在跟着嬷嬷去明义堂回了话,亲自给老夫人告罪。”
杜嬷嬷正准备说话,不成想沈枝意忽然把她两个丫鬟拦在身后,自已往前迈了一步,那眼神,直叫人看得心里发寒。
“小桐不过是为了我陈述实情,嬷嬷竟就恼了。也不知枝意做错了什么事惹得嬷嬷如此,枝意年纪小,还请嬷嬷提点。”
杜嬷嬷的神色顿时有些僵硬,但还是悻悻笑了笑:“奴婢哪敢提点姑娘,是这小丫鬟方才不懂事,与姑娘何干?”
沈枝意看着杜嬷嬷,似笑非笑,柔声道:“杜嬷嬷都越俎代庖替我训丫鬟了,当然与我有关,我御下不力,可是大罪。”
杜嬷嬷立即白了脸,赶紧鞠躬告罪。
“是奴婢僭越!竟然对姑娘不敬,奴婢知错!”
沈枝意冷眼看着她:“看来你也不是不知越过我训我的丫鬟是不敬,那方才便是故意为之了。老太太不过吩咐你来传话而已,可有教你如此趾高气昂做事?你去回了话,请老太太稍等片刻,我换身衣服就去拜见。到时候,你的事也自有一番说法!”
沈枝意的声音还带着病气,但却一点儿不减气势。
杜嬷嬷霎时慌了神。
她看这一屋子都是年轻丫头,姑娘也是个弱柳扶风的病秧子,本以为能逞逞威风,没想到却不是好拿捏的软柿子!
老太太规矩严,若是真叫沈枝意把这事儿上禀了,那她刚得来的差事岂不是就又飞了?
杜嬷嬷赶紧打了自已两巴掌,“你看我这嘴,净胡说!奴婢刚才迷了心啊!还请姑娘不要怪罪。老太太那边,我去帮姑娘说道说道!我方才亲眼见姑娘站着都吃力,怎好这大晚上的再挪动!”
沈枝意看着她扇完巴掌才笑了笑,应道:“嬷嬷起身吧,我不过一句玩笑话,怎么会真说你的不是,瞧你吓得!嬷嬷也不必说道了,明义堂我稍后就去,你先去回话吧。”
杜嬷嬷直起身子,小心翼翼瞥了一眼沈枝意,心中那股慌乱劲儿还没过去。
但她见沈枝意已经带了笑,心下稍微定了定,也不敢再多说什么,连忙告了退。
杜嬷嬷一走,莲画立即道:“小姐!我简直太崇拜你了,这种拜高踩低的,就该这么收拾!”
但她神色凝了凝,又有些担心:“可是那毕竟是老太太手底下的人,咱们这样驳她的面子,老太太会不会又怪罪?”
沈枝意递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放心吧,老太太最容不得仆婢犯上作乱,这种没规矩的想来是粗使的婆子刚拨过去的,她自已恨不得把方才的事儿捂死,哪里会让老太太知道。”
莲画点头,“可是到底可惜,咱们在老太太那里不讨喜,若要主动说起这事儿,老太太恐怕偏听偏信,也不会把她怎么样。”
沈枝意叹息一声,“教她别在咱们跟前作威作福就好了。这种人,用不着亲自收拾,过段时日自已就露了马脚叫老太太发落了。”
“那倒也是。”
正说着,沈枝意听到自已身后有抽气的声音,她转过身去看,竟是小桐红红着眼在偷偷抹眼泪。
沈枝意微惊,心道果然还是年纪小。
于是她便出声安慰道:“她为了逞威风说你两句,你别往心里去。再说了,嘴麻利可是好事,在咱们商户人家,那可叫能说会道。”
小桐哽咽着,望向沈枝意:“我不是为的她,我是为的小姐!方才小姐也不怕开罪老太太,没在杜嬷嬷面前好性子,反倒把我护着...”
莲画明白小桐的心,也宽慰道:“我们小姐可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吧!对我们这么好,护短得很呢!”
小桐终于笑起来:“是,天底下我就没见过比小姐还好的人。”
沈枝意略笑了笑,正要说话喉头一刺痒,咳了两声。
小桐见状立即去屋里取了个软垫和毯子,莲画扶着沈枝意坐下,给她盖上小毯。
坐定后,沈枝意看向小桐。
“我是护了你,可也是为着护自已的脸面,未必就像你们说的那么好。”
“你是为我哭,可也未必真的没为那嬷嬷的说嘴难过。”
“小桐,我只盼你记住一点,像方才这嬷嬷这样的人,这世上还有很多,得了一点权力,便钻营着怎么在自已的权力范围内最大程度地为难别人,你见了这种人,强硬一点他们就心虚了,若是真为他们的话哭起来,他们见你是个软柿子,便愈发肆无忌惮欺负你。”
小桐赶紧点了点头,“小姐说的话,我都记住了!”
沈枝意这才笑了笑:“小坐片刻等药端上来,喝了就赶紧往明义堂走吧,耽误久了不好。”
莲画立即愤懑不平起来:“小姐连站久了都觉得身子乏,现在过去,一准儿还要立规矩受罚,小姐怎么受的住?老太太这个时辰怎么想起请小姐过去!不如就让我去明义堂回话,老太太怎么怪罪我都受得起!”
小桐:“是啊,这夜里风还凉,大夫昨夜就说了,小姐不能久吹凉风,否则身子虚乏很容易又起高热的。不若我去求求谢夫人,请夫人出言缓和两句,让小姐晚两天去见?”
沈枝意不假思索得摇头:“京城这样的世家大族,最讲究孝道,此事我出言,谢夫人肯定会帮我,但她夹在其中为难也是不好做。上次她帮我说话老夫人已不高兴了,这次怎么好再麻烦她。她爱护的情意我们记在心里就好,若真的事事都求到她面前,等这份情意消磨光了的那一天,那我们在侯府才是真正的不好过。”
莲画一时沉默下来。
从前在沈府,小姐是千宠万爱的,哪里有这些苦吃。
若非老爷母家岳州那边还有一帮子盯着小姐的吸血虫,她们便在是关起门来在交州过日子又有何不可?
寄人篱下,总是辛苦的,一步三想,一步三看。
忽然,莲画像是想到了什么。
谢夫人会夹在其中为难,可大公子不会呀!
昨夜大公子还说呢,有事找他再顺便还坠子。
现在可不就是有事吗!
大公子还真像未雨绸缪似的。
可这事儿肯定不能告诉小姐,以小姐的名义去找大公子求助和她背着小姐去求助那可是大不一样的。
用小姐的名义,显得小姐对老太太不恭敬,说不好没求,反倒惹了大公子不快。
若只说是她自已心疼小姐请大公子帮帮忙,便是真惹了大公子那也只会是她爱冒尖的错。
思及此,莲画看一眼小桐,嘱咐道:“小桐,你好好看顾着小姐,我去小厨房催催药去。”
小桐“欸”了一声,“莲画姐姐放心去吧,这里有我。”
莲画退了两步,回到房里取了玉佩,极快地往前院大公子所在的云帆阁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