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枝意伸出去的手就这么僵在半空中,心也不由自主地开始狂跳。
她看着裴靖远,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已眼前这个男人是自小就在军中磨砺的武将,也是世家大族的长公子。
是他往日一副好脾气的模样对着她,给了她一种他很好糊弄的错觉。
沈枝意面上竭力维持着淡定,后背却是一片冷汗。
她收回手,故作从容道:“许是太久没换过芯子了,我有些不确定,可惜莲画不在这里,不然她定然清楚。”
裴靖远没说话,也没有松开荷包的意思。
沈枝意硬着头皮去想林姝月的日常习惯。
她好像除了钱和看她出丑之外没什么特别的爱好。
沈枝意迎着裴靖远的目光,笑道:“我大概记得是装了些碎银。”
两人无声地对视着,裴靖远的目光深邃沉静,沈枝意的目光笑意盈盈。
但沈枝意自已知道,若是裴靖远再皱一下眉头,那她可真的笑不出来了。
好在,沉默片刻, 裴靖远松开了握住的手心。
“看来的确是表妹的。”
赌对了!
沈枝意如劫后余生,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去。
只是在她第二次伸手去拿那个荷包时,裴靖远又把手撤走了。
“这荷包想必是被李景生拽下来的,上面的丝线断了没法戴了,我正好要去找小师父为母亲求佛珠,不如我顺道让小师父帮忙串个珠子修一修。”
听到是这个缘由,沈枝意又一次悬起来的心彻底放下了。
“那就多谢表哥了。”
裴靖远轻笑了笑,“无事,晚些时候我给你送来。”
裴靖远走后,沈枝意终于得了机会长舒了一口气。
秋霜扶住身形都有些摇晃的沈枝意,猜测道:“小姐,难道那荷包,是表小姐的?”
沈枝意点了点头,“九成九是昨夜李景从林姝月身上拽下来的。”
秋霜也跟着沈枝意松了一口气,“幸好小姐机灵,不过,大公子也真是太谨慎了,差一点儿我们就露馅了!”
想起方才裴靖远的眼神,沈枝意就觉得心有余悸。
古人说的果然不错,撒一个谎就要用无数的谎言去弥补,她今日总算是见识到了。
沈枝意轻轻拍了拍心口,然后连忙拉着秋霜去听大和尚诵经。
听着梵文声声,沈枝意才觉得自已的心终于静了下来。
与此同时,走出七华殿的裴靖远在一根刻着经文的朱红圆柱旁驻足。
他拿出荷包,垂着眸子无声地看了它一眼,然后解开荷包的系带,拿出里面的当票,将自已的碎银放了进去。
做完这一切,裴靖远重新将荷包捏在手心中。
他从檐下抬眸,听着远处吟诵颂经文的声音,深邃乌黑的眸子若有所思。
这荷包的确是从李景身上意外所得,但林姝月说的却不是他向沈枝意复述的那样。
他将荷包拿到林姝月面前时,林姝月第一反应便是伸手要来拿。
即便后来林姝月也许反应过来什么声称自已没见过,她的第一反应也骗不了他。
这么多年,他审过的人太多了,一点细微的神色也逃不过他的眼睛。
沈枝意和林姝月的截然不同的反应就能说明那个荷包真正的主人是谁。
如此一来,昨夜的事情到底如何也显而易见。
只是真相易得,人心却才太难猜了。
他明白沈枝意撒谎是为了息事宁人。
可他却没想到,她这么不信任他。
她如此行事,无非是觉得他若要盘查,会有走漏风声的危险。
然而,他就算不考虑她与林姝月的名声,也会考虑侯府的,怎么会如她所想的一般莽撞行事呢?
何况,他怎么可能不考虑她?
方才他本不想那样堪称强势地逼问沈枝意,他以为她会说实话,但她还是想法子遮掩。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直接点破沈枝意的谎言。
但他看到她竭力思量的样子,终究没忍心教她难堪。
昨夜的事,林姝月把烂摊子留给沈枝意自已逃之夭夭。
幸好是他循着声音找去了七华殿,若是旁人,她要面对什么?
明明自已受了委屈,却什么都不说,只考虑着周全息事宁人。
难道素日她在侯府一贯如此委曲求全?
祖母不喜所以心有所偏,所以她面对不公默不作声。
可侯府又并非人人如祖母那般。
良久,裴靖远敛了眸子,微微摇了摇头。
也罢。
这怎么能怪她。
他回府后窥见她处境,也不过只在明义堂为她说了一回话而已。
她不寄希望,对他有所保留再正常不过。
只是,息事宁人并不能天下太平,只会受委屈。
好在,清淮不日就要归家。
想必有他在,她会向他诉说,清淮也不会坐视不理。
如此,她的日子总归会好过些。
傍晚,沈枝意想着白日里自已说过的话,便和秋霜一起从熏香盒子里挑拣了两天的用量。
正准备出门给裴靖远送去,就听到外面有扫落叶的小沙弥喊施主。
沈枝意抬头一看,裴靖远踩着日落西山的暮色,长身玉立站在檐下,视线也正好朝她看过来。
沈枝意起身作礼,笑道:“表哥怎么先来了,我正说和秋霜过去取香囊呢。”
“无妨,听说你们坐着诵了一天的经,想必累了,我就亲自送过来。”
秋霜上前去取香囊,顺便把配好香薰的小盒子也给了裴靖远。
“大公子,这是小姐一贯用的,可有效了。”
行军时能以天为被的裴靖远哪里用过这么精细的东西。
他皱着眉盯着秋霜手上那只浮空镂雕的小匣子,似乎在想怎么拒绝。
沈枝意难得语气娇软了几分,“表哥,这个用起来不刺鼻,还能安神。表哥背上有伤,夜里想来也不好睡,这香算是一点点助力。表哥,你就收下吧~”
裴靖远看着门内立着的人,最终还是大手一挥接过了秋霜递来的匣子。
什么刺鼻不刺鼻,安神不安神的,他不在乎。
只是不忍心拒绝沈枝意一番好意。
毕竟她难得真像三妹妹裴婧依那般撒娇。
两人隔着门框,裴靖远的影子投到了沈枝意身上。
高大的影子将她小小的身躯完全罩住。
看到这一幕,裴靖远忽然想起往常总听的一件事。
因他与裴清淮一文一武,气质相差千里,所以即便他们是亲兄弟,也鲜少有人将他们认错。
只是他不穿甲不束箭袖不梳高髻时,影子倒与清淮倒极为相近。
所以常有人调侃说他与清淮夜里不能站在一处。
但愿清淮将来能如同这影子一样,将她好好护在其中。
沈枝意不知裴靖远心中所想,只是压低了声音问道:“表哥的伤如何换药?”
裴靖远回神,答道:“我托院子里的小师父帮忙,你无需担心。”
沈枝意自知今日再寻不到借口为裴靖远看伤了,便乖乖点了点头。
“好,表哥早些休息。”
裴靖远应声,转身走出两步,又忍不住驻足回身。
迎着沈枝意疑惑的目光,他缓缓道:
“清淮快要归家了,以后你有事,一定跟他说,他与我不一样。”
我只是你的表哥,但他与你有婚约,你可以多依赖他一些。
这些话,裴靖远没说出来,但他知道他这表妹聪慧,定然明白他的未尽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