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揉腿

从明义堂回去的路上,裴靖远一路陪着谢夫人说话。

想到今日堂内的争执,谢夫人思虑了一番,感慨道:“真看不出,姝月这孩子,竟然会说出那样的话。”

诸如“勾引”一类的字眼,对闺阁小姐来说,实在有些出格了。

裴靖远未置可否,问道:“姝月表妹今年也是十四吧。”

谢夫人点了点头,“听白夫人说,和枝意同岁,今年也该是十四岁。”

“年纪都还小。虽说姝月表妹投奔沈府之前吃了些苦,到底也没经历过什么大事,说话不知分寸,再经历些事想必就好了。”

“也是,说到底都是小姑娘,隔三岔五吵吵闹闹也正常。”谢夫人叹了口气,想起了从前在白家小院的日子。

“我年轻时,和白夫人也因为一根簪子吵起来过,那是觉得是天大的事,现在回想,簪子已经记不清长什么样,只记得我们两个人在那树底下瞪眼,都在心里发誓再也不和对方好了。”

说到这里,谢夫人脸上又扬起几分笑容,只是笑容之下,难免有几分悲悯的底色。

她与白夫人各自嫁人后,天各一方,白夫人与夫君走南闯北做生意,她跟着夫君来了京城。

即便两人难以相聚,心里也总相信山高水长总会再见,直到白夫人的绝笔书送到她手上,谢夫人才恍然大悟,从前在那方小院子的少女时光,已经过去好多年了。

人人都往前走,过去的东西,慢慢地,就一样样地都找不到了。

裴靖远见母亲伤怀,便宽慰道:“如今枝意表妹和姝月表妹都在侯府,由母亲照料着,白夫人在天之灵想必很欣慰。”

谢夫人点了点头,收起情绪,“我只盼着这两个孩子日后都能得偿所愿,嫁得如意郎君,有个好归宿,平平安安过完这一生。”

说到这里,谢夫人想起什么,看向裴靖远,压低了声音道:

“靖远,枝意如今身上的衣服还湿着,白日里还好,到了夜里穿堂风一吹还是冷得紧,老太太不许探视,为娘若去定然惹得老太太不快,可老太太疼你,就算她知道你去了佛堂也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傍晚你去给两个妹妹送条毯子,再带些吃食,若真就这么跪到明日,她们小姑娘身子娇,哪里受得住?”

裴靖远立刻会意,道:“晓得,母亲不说我也自会去。”

谢夫人看着自已面前这个身姿挺拔,脾性也好的长子,欣慰地笑了笑。

“我就知道,靖远最疼弟妹了。”

**

佛堂中,林姝月早已经从跪着改为坐着了。

她看到旁边沈枝意的裙摆在地上拖出的水痕,嘴角有些得意地弯了弯。

虽说自已也受了罚,但只要沈枝意比她惨,她就快活。

看到沈枝意笔挺挺跪着,林姝月就忍不住在心里骂她一句装货。

她竟然不知,自已这个表姐一夕之间变了个人似的,嘴也麻利了,姐姐的谱儿也能摆起来了。

从前可像只锯了嘴的葫芦,又木又闷。

不过,林姝月心里仍旧鄙夷。

脾性本就易改,没什么奇怪的,一个人蠢笨还是聪明,可非一朝一夕能改的。

她可不信,沈枝意能突然变聪明。

今日自已没讨到好处是因为自已太过心急,再加上半路上杀出来个裴靖远,坏了她的事。

日后行事还只要稳妥些,她不相信沈枝意还能像今日一样被反将一军。

林姝月看着沈枝意,脸上堆起一个笑,悠悠道:“表姐,这里又没有旁人,就算跪得板正恐怕也没有人能夸赞咱们,表姐这是何必?当心膝盖疼。”

沈枝意自然能听出来林姝月只是为了暗讽她惺惺作态,并非真的关心她。

她目视前方,全然不想搭理林姝月。

但林姝月非但没有自讨没趣,反而变本加厉。

“难道表姐是想着自已跪好了,明日去老太太面前告我的状不成?如此说来,表姐可是因为今早的事恼了我?”

“妹妹骨头软跪不好便罢了,又不是人人都似那软脚虾。”沈枝意笑笑,“妹妹也大可放心,我不是那等爱嚼舌根子的,你哪怕躺着,我又怎么会说妹妹半个字?”

沈枝意前半句话把林姝月气得不轻,总觉得她指桑骂槐,可后半句在她听来还算受用。

这蒲团坚硬粗糙,她坐着都嫌难受。

老太太罚她们今晚都跪在这里,可她又不是沈枝意那般一根筋的傻子,等天色再晚些她直接躺下睡了去。

傍晚,滴水未进的林姝月愈发地抱怨起来。

丫鬟来点完灯过后,林姝月到连抱怨的力气都没有,她将堂内的蒲团都搬了过来给自已搭了个临时小床,大喇喇就躺下了。

沈枝意盯着林姝月,见她呼吸渐渐匀称了便确认她睡着了。

这时沈枝意挪了挪腿,一阵刺痛自膝盖传来,痛得她倒吸了一口凉气。

索幸如她预料的一般,她听到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裴靖远到了佛堂门口时先是愣了一愣,他没想到林姝月就如此大胆,直挺挺地躺在蒲团上睡着。

虽说他也觉得跪一天一夜罚得有些重了,可现在刚入夜不久就躺成了这副模样,想必之前的时辰也已经偷过懒了。

反观沈枝意倒是跪得好好的。

裴靖远皱了皱眉。

一个太会偷奸耍滑,一个又心眼太实,就不能中和一下?

他抖了抖手里的东西,先取出了一条毯子,轻手轻脚给林姝月盖上。

一旁的沈枝意似是这会儿才看到她,惊讶道:“表哥?”

裴靖远冲她点了点头,比了个‘嘘’的动作,意思压低声音说话。

他盖好林姝月的毯子,走到沈枝意身旁,问道:“你的衣裳,干了没有?”

沈枝意点点头,“下午已经干了,头发也干了。”

裴靖远这才放心拿出毯子给沈枝意,“披上,夜里风凉,别着凉了。”

沈枝意乖乖地接过,披上毯子。

看着面前这个乖巧规矩的妹妹,裴靖远忍不住道:“傻妹妹,你就一直这么跪着?”

沈枝意垂着眸子,“老夫人罚我,自然不敢懈怠。”

她复又抬眼,清澈的双眸看向裴靖远,“老夫人不许探视,表哥怎么悄悄来了?若是被老夫人知道,表哥该要受我连累了,我这里没事的,表哥还是快走吧,别被人发现了。”

“你不必为我担心,我来给你们送小毯和吃的,姝月表妹既然睡着了,那先不叫她。”

裴靖远拿出食盒里的热粥和点心,摆好。

“只是这粥,恐怕她喝不成了。”

沈枝意的确有些饿了,直盯着碟子看。

裴靖远见沈枝意两眼亮亮的看着吃食,又觉得可怜又觉得心疼,道:“这会儿就别跪了,过来吃些东西,你莫怕,祖母不会怪罪的,就算怪罪,一切有我。”

沈枝意点点头,正要起身改成坐姿,不妨腿早麻了,加上膝盖又疼,直挺挺地往前栽去。

裴靖远眼疾手快截住她。

“跪太久气血会不畅,你起身太急了。”裴靖远的臂弯稳稳拖住沈枝意,见她腿实在软,一时也不好放开。

沈枝意艰难地挪了挪,有些难为情地要从裴靖远的臂弯里出去,却不防膝盖痛得她一双秀眉紧紧蹙了蹙。

裴靖远看出她的局促,道:“没什么,你靠着我,慢慢坐下。”

沈枝意听话,顺着裴靖远手臂的力量慢慢坐下去。

裴靖远思索片刻,见沈枝意神色是疼得厉害,终究还是在她面前半跪了下来,道:

“应该是伤到膝盖了,你好好坐着,我给你揉一揉,散散瘀,不然若等到明日,膝盖该要肿了。”

沈枝意咬了咬唇瓣,难为情地点头。

裴靖远自小就在军中,揉搓散瘀的活儿非常熟练,他将手覆在沈枝意的膝盖上,另一只手捏住小腿肚。

即便沈枝意是蓄意引导,但裴靖远的宽大温暖的手掌在腿上上,她还是忍不住颤了颤。

明黄的烛火映照在裴靖远脸上,将他冷冽的眉目染上几分柔和,他低头弯着腰,神色专注而认真,为自已揉着膝盖。

沈枝意看得心头一热,升腾起了一股怪异的感觉。

若说先前她打算拉拢裴靖远,只是为了让他当她的靠山,并没有投注过多的男女之情。

但这一刻,沈枝意忍不住想,若是有朝一日,裴靖远不再把他当妹妹,再对她露出不曾示于人前的柔情,会是何种模样。

这样的想法一闪而过,沈枝意也并未继续深想。

何况此时裴靖远大拇指一摁,膝盖处一阵剧痛传来,让沈枝意顾不得想别的。

裴靖远正揉着,自已的手背忽然覆上了一只柔若无骨的小手,那手白皙莹润,小指还无意识地抓住了他的大拇指。

他一抬头,就看到沈枝意一双眸子噙满了泪花正看着他。

“表哥,疼……”

女子嗓音柔腻,带着几分可怜几分哀求。

裴靖远心头一跳,一种古怪的感觉在他脑海中升起,又如爆竹一响而散,他什么也没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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