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龙抬头。
将油腻的瓷碗端进房间,陈老二打了个呵欠,顺手将别在门梁上的桃枝拿起,在房间里敲敲打打。
他一边止住呵欠,一边对躺在床上露出大片肥腻肌肤的女人道:“我今天得早些过去,衙门里的刘伯说正午在河边发现半具尸体,烂得不成样子了,今晚怕是就得送过来。”
女人娇媚地呻吟一声,单手扶住床榻,急不可耐地接过那装满红烧肉的瓷碗。
两坨肥瘦相间的肉塞入口中,才余下一些力气提醒道:“明儿可得早些回家,奴家肚子饿得快。”
陈老二将桃枝重新别在门梁上,摸了一把女人肉感十足的胸脯,才心满意足地转身离开。
皮岭村,赵国境内一个不起眼的小山村,全村也没几户人家,饥荒之年走得走逃的逃,便是越发人迹罕至。
唯一有些人气的,便是紧挨着皮岭村的一座义庄,现在由陈老二看管,说是人气足,也大多是死人。
赶到义庄时,天色己晚。
衙门官差刘松柏和另外两名仵作都在等候。
“刘伯。”
陈老二朝着刘松柏和其身后的仵作一拜,有些拘谨地看向几人身后。
那里,放置着一个木头担架,盖着破布,阵阵恶臭从破布下面散出来。
“此人死了七天有余,衙门那边己经派人去查了,身份明朗前,先放置在义庄,你费心,多照拂些。”
话音落下,仵作开始收拾东西,刘松柏又交代了几句,最后轻轻拍了拍陈老二肩膀,便带着仵作匆匆离开。
陈老二看着还放在担架上的尸体,无奈叹气。
说是去查,可这尸体十有八九没人理会,荒山野岭的,无名无姓的尸体海了去了。
若不是眼前尸体腐烂严重,连看守都轮不到他。
从身上解下烟锅袋,陈老二吸了两口,周围的臭味儿散了一些,他转身揭开破布,发现破布下只剩半截尸体。
衣服倒是新,只是腰腹部以下空空荡荡,半截脊骨埋在一坨墨绿色的烂肉里,看样子还被水泡过。
“看你这身衣裳也不似穷苦人家,怎的就成了这般模样。”
嘀咕着,陈老二将尸体连带担架拖进义庄,找了块空地放下,又转身到休息的屋子里拿了些香烛黄纸,烧完钱,点燃蜡,才转身去休息。
乱世之下,饿殍遍地,死尸常有之。
鲜活之尸,洗净剥皮,油烹水煮皆是上品。
腐烂之尸,骨血尚可喂牲畜。
腐败之尸,多是送到义庄埋葬。
陈老二沾了家中爱妻的光,虽是没文化,却不愁吃喝,还谋到这义庄的差事,生活还算富足。
也不知睡了多久,陈老二忽闻“咯吱”一声轻响,似是屋门被风吹开了。
他站起身,迷迷糊糊把门关上,一声咳嗽突兀地在门外响了起来。
陈老二心下诧异,这荒郊野岭的,谁会大晚上到这义庄来,正要开口,屋外那人好像又说了什么。
声音不大,像是一个染了肺痨的干瘦老头,断断续续在憋话。
陈老二屏气凝神听了半晌,才隐约听清。
“知不知道锯子在哪儿?”
锯子,莫不是县上的木匠?
陈老二有心起身,却惊觉全身绷紧,如同被无形之物压住,动弹不得。
拼尽全力,陈老二才从喉咙里嘶哑地挤出几个字。
“没,这里没有锯子。”
话音落下,屋外的咳嗽声蓦地停了。
“大半夜来义庄找锯子,莫不是发现了新鲜吃食。”
陈老二嘀咕着,突然。
“我问你哪里有锯子!”
一声大喝在耳边炸响,陈老二头皮一颤,惊出一身冷汗,这声音出现得突然,此时也顾不得什么,他朝着面前的空气大声喊道:“厢房,厢房里好像有把生锈的锯子。”
这话仿佛耗尽了他所有气力,话音出口,他忽然发现自己能动了。
猛地仰起身,陈老二睁开眼,才发现是发梦。
喘息未停,陈老二下意识抬头去看,好在,屋门好好儿关着。
“也不知几更天了。”呼出口气,陈老二睡意全无,起身点起油灯,又从烟袋里取出两片旱烟,卷了卷,放到嘴边用舌头沾湿裹上,一口烟气下肚,这才稳固了些许心神。
回想先前的梦境,陈老二觉得诡异,便端着油灯起身,朝着义庄南边儿的破厢房走去。
厢房是堆放杂物的地方,许久未至,门一推开,里面的灰尘呛得他连连后退。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陈老二刻意地在厢房里搜寻上次用过的那把锯子。
只是来来回回找了好几遍,哪儿有什么锯子。
是不是上次用了以后拿回去了?陈老二有些糊涂。
搜寻无果,陈老二又壮着胆子走进义庄,这里除了先前送来的半具尸体,就只剩下早先停放在这里的几具死尸,都做了简单的防腐处理。
看了一眼尸体们都在,陈老二略略心安,鬼使神差地走到那半具尸体面前,小心打量起来。
尸体腐烂严重,脸上的皮肤腐化出几个大洞,有湿肉从里面露出来,粘黏着乳白色的筋骨。
尸体生前似乎受过伤,下巴整个不见了,包覆着一层乳白色黏膜的舌头,就这么暴露在空气中。
陈老二吞咽了一口唾沫,又拿出些纸钱点燃,朝着死尸们拜了拜。
做完这些,才又端着油灯回到休息的屋子,将屋门彻底抵死后,又一次沉沉睡去。
迷迷糊糊地,陈老二被一阵有节奏的响声惊醒!
睁眼时,那声音正响。
“咯吱咯吱,咯吱咯吱。”
只听一声,陈老二冷汗就下来了,谁在锯东西?
谁会大晚上到义庄里锯东西?
惊恐中抬头,陈老二心头一颤,屋子的大门竟洞开着。
先前他明明用沉重的大青石死死抵住,此刻却被挪到了一旁,地上还留有一道浅浅的拖痕。
外面黑漆漆一片,风吹到脸上,一股子烂肉味儿。
陈老二心里有些发怵,这义庄看了这么些年,也没碰上这等怪事儿,今儿这是怎么了。
哆嗦着起身,陈老二端起油灯便朝着义庄摸去。
还没到门口,他就瞧见义庄的大门不知被谁给推开了,更加浓重的臭味儿和呲嚓声,正从里面传出来。
“咯吱咯吱,咯吱咯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