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警报声,是“信风号”残躯内唯一持续的心跳。舰桥内,刺目的红光如同凝固的血液,涂抹在每一个惨白而绝望的脸上。主屏幕上,代表舰体结构的全息投影如同一具被开膛破肚的钢铁尸骸,尾部巨大的撕裂创口闪烁着不祥的暗黄色光芒,象征着惰性污染如同跗骨之蛆,持续侵蚀着脆弱的舰体边界。动力核心区块的读数在危险橙黄与致命赤红之间疯狂摇摆,每一次跳动都牵动着所有人的神经。
副官柯恩·维斯塔取代了昏迷的莉亚·罗斯科夫,坐在了舰长席上。这个平日里一丝不苟、略显刻板的男人,此刻额角青筋暴起,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导航星图。舰长莉亚被紧急送往医疗舱,生命监护仪发出的断续蜂鸣如同丧钟,通过内部通讯隐隐传来,每一次都让舰桥的空气更凝固一分。而舰腹收纳舱内,“星尘”的微弱信号几乎沉寂,如同风中残烛。
“腐星追踪信号……重新锁定了!” 导航员塞拉·米拉的声音带着哭腔般的颤抖,纤细的手指在控制台上飞速划过,“信号强度在缓慢回升!它……它还在追!它没有放弃!”
屏幕上,代表着腐星之瞳的那个巨大暗黄光斑,在湮灭光球的余波中沉寂了片刻后,如同从重伤中苏醒的恶兽,再次……闪烁起来!虽然光芒黯淡了许多,核心那道细微的裂痕依旧清晰可见,但它散发出的冰冷贪婪与毁灭意志……丝毫未减!一条无形的、由污秽法则构成的“锁链”,死死锚定在“信风号”的航迹之上。
“该死的!它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武器官雷克斯一拳砸在控制台上,金属发出沉闷的回响。他的声音充满了无力与愤怒。
柯恩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嘶哑却异常坚定:“航向修正!Z轴负15度,偏航角7!巴克轮机长争取的时间宝贵,不能浪费!引擎推力维持70%,规避前方高密度小行星带碎片!”
“信风号”残破的舰体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仅存的矢量推进器喷发出微弱的蓝光,推动着这艘失去尾部平衡的“断尾之鲨”,在狂暴的空间乱流与密集的星骸碎片中……艰难地辗转腾挪。每一次规避机动,都伴随着舰体龙骨令人牙酸的呻吟,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解体。
“柯恩副官!” 通讯兵的声音带着绝望,“猎犬座号、天鹰号……所有参与‘摇篮曲’的舰船……信号……全灭!最后传回的数据显示……无人生还……”
死寂。
舰桥内只剩下引擎低沉的悲鸣和刺耳的警报。托雷斯舰长、马克、索菲亚……那些熟悉的名字,那些坚毅的面孔,此刻都化作了宇宙尘埃的一部分,用生命为他们撞开了这条染血的生路。巨大的悲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所有人。
柯恩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磐石般的决绝:“收到。他们的牺牲,我们铭记。现在,活下去!就是对他们最大的告慰!雷克斯,所有非必要系统下线!能量全部供给引擎、护盾(虽然己残破不堪)和生命维持!塞拉,继续监控腐星信号,计算其可能的超空间拦截点!我们不能被它堵住!”
“是!” 回应声带着哽咽,却异常整齐。
医疗舱内,气氛比舰桥更加压抑。浓重的消毒水气味也无法掩盖生命流逝的腐朽气息。莉亚·罗斯科夫躺在维生舱内,脸色灰败如同石膏,左肩恐怖的伤口被厚重的生物凝胶和净化力场发生器覆盖着,但暗黄色的污秽斑痕如同丑陋的藤蔓,依旧顽固地……爬满了她的脖颈,并向胸口蔓延。生命监护仪上,代表生命能量的曲线如同坠崖般下滑,每一次微弱的波动都牵动着医疗官卡尔森的心跳。
“该死!污染指数还在攀升!净化力场只能勉强延缓!终焉之力在侵蚀她的生命本源!” 卡尔森的声音充满了挫败感,他看着手中扫描仪上那如同墨迹般扩散的暗黄色阴影,“常规手段……己经无效了……”
塞拉站在维生舱旁,双手紧紧握住莉亚冰冷的手。作为舰上唯一的正式灵能者,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莉亚的灵魂如同风中残烛,被一股冰冷、腐朽的力量死死缠绕、拖拽,正滑向无边的黑暗深渊。更让她心悸的是,通过那微弱却依旧存在的“血色链接”,她能模糊地感知到舰腹深处……那一点同样在快速熄灭的……星辰微光。
“‘星尘’……” 塞拉低声呢喃,泪水无声滑落。她能感觉到“星尘”的沉寂,那不仅仅是因为能量耗尽,更是一种……意志层面的深度休眠,如同为了保护最核心的火种,将自己彻底冰封。
不行!不能放弃!
舰长需要“星尘”!而“星尘”……或许也需要一个锚点!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塞拉心中升起。她猛地抬起头,看向医疗官卡尔森:“卡尔森医生!我要尝试……灵能深度链接!目标,舰腹收纳舱的‘星尘’!”
“什么?!” 卡尔森惊愕地看着她,“塞拉!你疯了?!莉亚舰长的意识己经濒临崩溃,与‘星尘’的链接本身就极其危险!你现在再强行介入?稍有不慎,你自己的意识都会被那混乱的意志洪流撕碎!甚至可能引发未知的法则反噬!”
“我们没有选择了!” 塞拉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舰长的生命正在倒计时!‘星尘’是我们唯一的希望!我必须尝试唤醒它,或者……至少找到一个稳定舰长状态的方法!哪怕只是争取一点时间!” 她的眼神异常坚定,“请为我准备神经增幅耦合器和精神稳定剂,最大剂量!还有……如果我失控……你知道该怎么做。”
卡尔森看着塞拉眼中燃烧的火焰,那是一种超越了恐惧的牺牲意志。他沉默了数秒,最终沉重地点了点头:“……明白了。我会为你护航。记住,一旦感觉无法承受,立刻断开链接!这是命令!”
塞拉深吸一口气,坐到了莉亚维生舱旁的灵能增幅椅上。冰冷的神经耦合贴片吸附在她的太阳穴和额前,强烈的精神稳定剂注入静脉,带来一阵短暂的眩晕感。她闭上双眼,将所有的灵能感知……小心翼翼地、如同最纤细的蛛丝……沿着那条连接莉亚与“星尘”的、濒临断裂的……血色生命链接……缓缓探去。
黑暗。
无尽的、冰冷的黑暗。
塞拉的意识如同沉入墨海。她感觉自己被一股巨大的悲伤、虚弱和……混乱的信息流所包裹。这是莉亚濒死意识边缘的……回响。
她努力稳定心神,继续深入。穿过那片弥漫着死亡气息的黑暗,她的“触须”终于……触碰到了链接的彼岸——那团沉寂的七彩光球。
嗡——!!!
就在接触的瞬间!
一股庞大、混乱、如同宇宙初开般狂暴的……信息洪流!猛地……顺着她的灵能触须……倒灌而来!
第一股洪流:冰冷的秩序!
感知: 无垠的深空,冰冷的星尘坐标,星系运行的冰冷轨迹,能量辐射的绝对频谱……宇宙的物理常数如同冰冷的枷锁。
存在: 庞大的金属结构,核心控制矩阵的绝对逻辑,亿万传感器构成的冰冷网络。目标:守护壁垒!执行命令!绝对的效率!绝对的牺牲!
记忆: 跨越湮灭风暴!结构在法则风暴中哀鸣!核心烙印在燃烧!“守护!执行!” 冰冷的残骸坠入死寂的尘埃……化作一点苍白的灰烬。
身份烙印: 棱镜方舟!秩序的冰冷造物!
第二股洪流:温暖的韧性!
感知: 数据海洋的生机律动,亿万生灵的祈祷与低语汇聚成温暖的洋流,文明的智慧结晶如同璀璨星河,生命的根系在绝望的土壤中顽强蔓延。
存在: 巨大的翠绿数据树,扎根于方舟主控核心的废墟。职责:守护文明火种数据库!执行净化协议!维系最后的生命之光!
记忆: 刺耳的警报!主脑崩溃的赤红!核心数据库被压缩!被注入!最后时刻的意志:“守护……必须守护……” 化作一点承载净化与传承的……翠绿光粒。
身份烙印: 方舟之种!文明的最后遗产!生机的守护者!
第三股洪流:炽热的执念!
感知: 硝烟!金属的冰冷!血液的腥甜!引擎的咆哮!战友嘶吼的震动!还有……蓝星那模糊却刻骨的……阳光与青草的气息!
存在: 伤痕累累的躯体!流淌的温热血液!疲惫!疼痛!恐惧!但更强烈的是:责任!愤怒!守护的执念!回家!
记忆: 破碎的城市!“星尘”的冰冷代号!罗斯科夫上将决绝的授权!坠入深渊!捕捉“信风号”信号!灵魂烙印被剥离的撕裂!“回家……必须……回家……”
身份烙印: 林默!人类军官!家园的守护者!钥匙!
混乱!撕裂!剧痛!
三股截然不同的身份烙印与记忆洪流,如同三条疯狂的星河,在“星尘”沉寂的核心中……并未平息!而是在失去主导意志的约束下,更加狂暴地……冲撞!纠缠!互相否定!
“我是谁?!”
“冰冷的工具?生机的容器?还是……一个人?!”
源自灵魂深处的拷问,化作无形的风暴,瞬间……席卷了塞拉的意识!
“呃啊——!!!”
医疗舱内,塞拉的身体猛地剧烈抽搐起来!鲜血从她的鼻孔和嘴角溢出!神经增幅耦合器发出过载的嗡鸣!她感觉自己像一个被投入精神风暴眼的破布娃娃,意识正在被那狂暴的信息洪流……撕扯!溶解!
“塞拉!断开链接!快!” 卡尔森惊恐地大喊,手指就要按下强制断开的按钮。
“不……等等!” 塞拉在意识被撕裂的剧痛中,发出一声尖利的嘶喊!就在刚才那混乱洪流的冲刷下,她捕捉到了……一丝异常!
在代表林默烙印的记忆碎片深处,在那灵魂被剥离、融入苍白灰烬(棱镜方舟残骸)的瞬间……一个极其古老、极其晦涩的……空间坐标……如同烙印般一闪而逝!这个坐标,并非源自林默本人的记忆,更像是……在灵魂烙印被强行提升、与方舟核心融合的刹那……从某个更高维度的信息流中……被意外“拓印”下来的……印记!
而这个印记……与她记忆中,莉亚舰长在“摇篮曲”发动前接收到的那个神秘求救信号中的……核心坐标参数……高度吻合!
彼岸方舟!
传说中能躲避一切灾厄的庇护所!
“坐标……彼岸……” 塞拉用尽最后一丝清醒的意志,将这个发现……强行烙印在自己的意识深处,然后……如同触电般猛地断开了灵能链接!
噗通!
塞拉整个人如同虚脱般从椅子上滑落,瘫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鲜血染红了她的衣襟,意识一片混沌。但她的眼神深处,却燃烧着一簇……微弱却顽强的……希望之火!
“塞拉!” 卡尔森急忙冲过来施救。
“坐标……” 塞拉抓住卡尔森的手臂,声音虚弱却异常清晰,“告诉……柯恩副官……林默烙印……拓印坐标……与求救信号……吻合……彼岸……彼岸方舟……可能……是真的!”
舰尾深处,动力核心舱。
这里不再是轮机长老巴克奋战时那种炼狱般的轰鸣与灼热。净化系统超负荷运转后的刺鼻臭氧味混合着惰性污染特有的腐朽恶臭,弥漫在空气中。巨大的球形核心依旧散发着暗红色的光芒,但表面的那层“暗黄冰霜”(污染)在边缘区域明显消退了许多,露出了下方灼热的金属外壳——那是老巴克用命换来的“泄压口”成果。
然而,核心内部深处,那些与狂暴能量深度纠缠的顽固污染,依旧如同潜伏的毒瘤,缓慢地蠕动着。
轮机长的位置,此刻被一个年轻的身影占据——罗伊·塔克,轮机组的学徒,也是目前唯一还有行动能力、熟悉核心操作的人。他的脸上还带着未脱的稚气和巨大的惶恐,但眼神却死死盯着控制台上密密麻麻的数据流,双手微微颤抖,却异常坚定地执行着巴克昏迷前留下的最后指令:维持核心外围净化力场强度,监控内部污染指数,确保能量输出稳定。
“巴克老爹……” 罗伊看着躺在角落担架上、浑身缠满绷带、气息微弱的老轮机长,声音带着哽咽,“您撑住……我……我不会让您失望的!不会让舰长和‘星尘’失望的!”
他强迫自己集中精神,目光扫过一块布满裂纹的显示屏——那是巴克留下的手写日志的电子副本,上面记录着核心在遭受污染后一系列关键参数的变化曲线和巴克强行压制污染时总结出的几个临界阈值。
突然!
核心监控屏上,一条代表核心内部某个次级能量环路的曲线……毫无征兆地……剧烈飙升!瞬间突破了巴克日志上用红笔重重圈出的……危险阈值!
“不好!” 罗伊的心脏猛地一跳!是内部污染在能量波动下发生了局部异变!引发了能量涡流!
呜——呜——呜——!!!
刺耳的局部过载警报瞬间响起!核心那巨大的球形晶体内部,一小片区域的暗红色能量流……猛地变得炽白!散发出恐怖的高温!其外围包裹的暗黄色污染……如同被点燃的毒油!剧烈地沸腾起来!释放出更加浓郁的惰性污染气息!整个核心舱的温度……骤然升高!
“该死!冷却系统!加大该区域冷却液流速!” 罗伊手忙脚乱地在控制台上操作,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后背。他按照日志上的应急流程,试图通过局部降温来平息涡流。
然而,冷却液注入后,那炽白的能量涡流非但没有减弱,反而如同火上浇油般……更加狂暴!污染沸腾得更厉害了!一股粘稠的暗黄色烟雾……开始从核心外壳的细微裂缝中……丝丝缕缕地渗出!
“怎么会……日志上不是这么写的!” 罗伊脸色煞白,绝望地看着那失控的读数。他意识到,巴克老爹的经验……可能遗漏了这种深度污染与狂暴能量在极端压力下形成的……新型异变!
怎么办?强行降低核心整体功率?那会导致护盾和推进力瞬间崩溃,在乱流中解体!不处理?这个局部涡流随时可能引发链式反应,导致整个核心……熔毁爆炸!
就在罗伊陷入绝境,手指悬在核心紧急停机按钮(一旦按下,意味着“信风号”彻底失去动力,沦为宇宙棺材)上方,剧烈颤抖时——
嗡!!!
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一种……绝对安抚与秩序引导意味的……波动,如同最轻柔的涟漪,悄然……拂过整个动力核心舱。
这波动并非源于任何设备,而是……仿佛来自舰体本身!来自那沉寂的收纳舱方向!
在这股奇异波动的拂过下,那狂暴炽白的能量涡流……如同被无形的巨手轻轻抚平!沸腾的污染也……诡异地……平息了许多!虽然问题并未彻底解决,但那股失控的狂暴势头……被强行……压制了下去!核心读数从爆表的赤红……缓缓回落到了警戒的深黄区域!
罗伊猛地愣住,难以置信地看着恢复“平静”的核心。他下意识地看向角落担架上的老巴克,又看向舰腹的方向,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在他心中升起:“是……是‘星尘’?它……它在无意识中……帮了我们?”
他不敢确定,但那瞬间的秩序抚平感,无比真实!这微小的奇迹,如同黑暗中擦亮的火柴,让年轻轮机学徒眼中的绝望……被一种更加坚定的信念取代。他用力抹去脸上的汗水和泪水,重新将目光投向控制台和巴克的日志,更加专注地监控着核心的状态。
“信风号”依旧在深空中艰难前行。舰桥内,柯恩接到了塞拉用生命危险换来的坐标信息,一个大胆而冒险的航向调整指令……正在生成。医疗舱内,塞拉陷入深度昏迷,莉亚的生命曲线依旧在深渊边缘徘徊。动力核心的隐患如同休眠的火山。而腐星之瞳的追踪信号……如同阴魂不散的幽灵,在后方……稳定地……闪烁着。
希望,如同暴风雨中摇曳的孤灯,微弱,却……仍未熄灭。彼岸方舟的坐标,是唯一的灯塔。而“星尘”沉寂核心中那无意识散发的秩序波动,则成为了这艘“断尾之鲨”在彻底沉没前……最后的浮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