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午后，阳光穿过“拾光画苑”那扇巨大的落地玻璃窗，泼洒在一排排覆着颜料的调色板与立起的油画布上。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极其复杂的“艺术”气息：陈年松节油的微辛、新开管亚麻籽油与罂粟籽油的温润、未干的各色油画颜料（尤其酞菁蓝、镉红、柠檬黄这类重金属色）浓烈刺鼻的工业气息、画布底层亚克力底料的塑料感、以及无数只被汗水浸润、沾染了无数色彩的手长期抚摸画具留下的模糊汗腺信息素……所有的味道在空调徒劳的运转中沉淀、混合、发酵，形成一股足以让普通人头晕脑胀的“灵感迷雾”。
洛由一站在画室玄关处，感觉自己像踏入了精神污染的炼狱入口。他那张被誉为“人类精雕巅峰”的脸庞，此刻覆盖着至少三层防御：最内层是涂了高纯度二氧化硅防渗涂料的医美级防护面膜（主打“分子筛滤气”）；中间是“新风骑士Ⅲ代”主动送风过滤口罩（带独立电池包，发出轻微嗡鸣）；最外层是宽大如巫师帽檐的防紫外线兜帽（边缘嵌有活性炭颗粒帘）。他全身包裹在一套特制的“印象派杀手”级防护连体服中——超细纤维面料号称能排斥油性介质及有机溶剂分子沾附，通体是令人绝望的、毫无瑕疵的纯白色。脚上套着软底防滑鞋套，指尖则戴着特制的、轻薄如第二层皮肤却号称能隔绝90%己知有机物的硅胶指套。
可即便如此，呼吸面罩的边缘仍在疯狂闪烁着代表环境综合有机挥发物（VOC）污染等级的橙红色警示光！他的鼻翼在特制面膜下控制不住地微微翕动，像在嗅探无形的毒气炮弹。画室里每一丝盘旋的空气分子，在他高度敏感的污染雷达地图上，都是带着颜色和箭头标记的危险信号弹。
“嘶……有机溶剂饱和区……神经毒素前驱体富集环境……”洛由一的声音透过多层口罩和过滤系统，带着一种压抑的电子嗡鸣感。他每一步都走得极其谨慎，如同在布雷区作业的扫雷兵，脚尖在空气中虚点几下才落下，尽可能避开地板上随处可见的、早己干涸或半凝固的各色油彩斑点和可疑的、黏着铅笔灰的胶带残骸。
“废——物——！”
一个极具穿透力的女声如同火箭弹般从画室深处发射过来，瞬间击穿了洛由一精心构造的听觉隔离屏障。“你是来做人体模特（骨头架子款）还是来给油画布当保护膜的？！磨磨蹭蹭比乌龟上树还慢！”唐果果顶着一头乱糟糟的、用彩色颜料管当发卡的冲天马尾辫，正背对着门口，手里拎着一桶刚刚调好的、还泛着粘稠油光的熟褐颜料，一边不满地抱怨，一边用一把宽得像炒菜铲的猪鬃油画刷，在一张比她整个人还高的巨大空白画布上横冲首撞地“打底稿”。油彩飞溅，甩落在她溅满五颜六色污点的围裙上、手背上，甚至在她脸颊上也蹭了一道亮橙色的印子，她浑不在意。
“果果！别打扰洛顾问！”画室老板兼指导老师苏沫赶紧开口，声音温温柔柔的，带着点歉意。她快步走向门口，身上穿着一件洗得有些发白但极其干净的米色亚麻罩衫，头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手里还拿着几支削尖的软碳条。“洛顾问，真是麻烦您了。老张（张教授）临走前还念叨着，这幅最后的巨作是他毕生探索的巅峰，没想到……”苏沫的声音低落下去，眼圈微红，“……竟然成了这样……”
洛由一根本没注意到苏沫的情绪，他的全部注意力都被唐果果那把疯狂甩动的油刷捕获！每一次挥动都带起一片在空气中翻滚、折射出死亡油光的颜料粒子云！洛由一眼中那张无形的污染地图上，那片区域亮起了一片疯狂闪烁的、代表高浓度颜料有机微粒的警告红光！
当苏沫走近时，一股更强烈的、绝非普通油画的特殊气味混合着松节油一起钻进洛由一的口罩缝隙——那是一种类似烧焦的塑料混合了剧烈发酵劣质红酒的酸辛气？！甚至……还有一点极其微弱的、金属氧化后特有的铁腥锈气？！
这异常的气息如同毒钩！瞬间让洛由一全身的细胞都拉响了比刚才强烈十倍的警报！面罩侧边的光谱分析窗口瞬间弹出黄色警告：“检测到异常混合挥发性有机物峰值！推测含硝基苯类及苯甲酸酯异构体复合信号？！”
硝基类？高毒性溶剂残留？！这绝不可能出自普通油画颜料！
“……污染核……未知溶剂……非画材……”洛由一的声音因紧张而走调，下意识后退半步，手指神经质地在紧贴大腿外侧特制防护服面料上摩擦，仿佛要擦掉那想象中己经侵染上来的剧毒分子。
“呃……张教授生前……确实刚完成一种新型透明肌理油层的实验……”苏沫被洛由一的反应弄得有些尴尬，声音更低了，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老教授很兴奋……说融合了古董漆器和失传的秘方……有点特殊的味道……可能……”
新型溶剂？！古董秘方？！未知化学混合体？！
这几个词在洛由一被污染恐惧塞满的大脑里瞬间引爆！他猛地抬头！目光如冰刀般锁定前方画室最深处、被临时警戒线围住的那片区域——
灯光聚焦。中心位置，放着一张巨大的、沾满各种浓稠、黏连、覆盖了一层又一层油彩和堆积色块的画桌。桌上唯一相对“干净”的地方，斜躺着一个巨大的、边缘被粗暴撕裂、颜色覆盖得如同打翻颜料罐的巨大油画画框残骸！残骸下方压着一张更小的、摊开的笔记纸，字迹狂乱。
而这一切的背景，是画桌后方那张被固定在巨大画架上的超大幅抽象油画——张教授最后的、未完成的“杰作”。画面狂野混乱，大片的、浓得化不开的深紫红如同凝固的血痂，肆意流淌渗透在厚涂的铅灰与脏兮兮的米白色底料之上。但更触目惊心的，是在这些底色之上，用极其厚重、如同融化的岩浆般的深红色颜料，涂抹上去的巨大汉字——
“剽窃”
那两个字扭曲狂放，笔触边缘呈爆炸状喷溅，颜料堆积如同凝固的火山口，散发着浓重的不祥气息。
画布前的地面上，几滴与画上颜料同色系的深红污点早己干涸成深褐色的硬块。
空气中那股异常的气味……此刻更加浓烈清晰！尤其在那两个红字周围……如同有形的触手缠绕！
洛由一的目光锐利如刀，死死盯着那两个字厚重油彩的边缘——在那与下层浅灰底料交接的、非常细微的凹陷区域——似乎……粘连着几丝极细微的、干燥卷曲的……像是某种被丢弃的、染过色的旧画布纤维？ 那东西的材质和颜色，和他看到的那个被撕毁的画框边缘的残片极其相似！
画框？画布？新型溶剂？剽窃？！
就在这念头盘旋之际——
扑通！
一声沉闷的重物倒地声响！紧接着是短促的抽气声！
是唐果果！
她正想用力去刮画板上厚厚一层半干的深蓝底料，手里的特大号铲刀刮刀在厚涂的颜料层上猛地一滑，失了手！脚下为了稳住重心下意识一跺！结果正踩在一个被她刚才甩在地上、忘了捡的踩扁的钛白颜料管尾部！
噗嗤！
软管爆裂！
粘稠的钛白颜料混着油！瞬间从破口飙射而出！如同小型白色奶油炮弹！精准地——
泼洒在了旁边一位穿着格子衬衫、戴着圆框眼镜、文质彬彬正在角落专心削一支油画木笔的男子——林沐风的——后背上！连同他脖颈后那刚刚修剪过的短发根！
“啊！我的天！！”林沐风像被蝎子蜇了般猛地弹跳起来！下意识伸手抓向后颈，却抓了一把粘糊糊、滑腻腻的白色油膏！
“哎呀呀！对不住对不住！林助教！”唐果果连忙道歉，手里还沾着颜料，想帮忙擦又无从下手。
“没……没事……”林沐风的声音勉强挤出，但脸都白了。他下意识从桌上抓起一块应该是擦笔用的破布（看起来灰扑扑，可能沾着无数旧颜料污渍），用力擦拭后颈的钛白。结果那块破布显然不干净，混着汗水和颜料，瞬间在他脖子上脸上都抹开了几道灰白色的污痕，像个舞台剧小丑！强烈的松节油气味混合着说不清的腐朽颜料味从破布上散发出来！
“呃啊！！！”洛由一仿佛被眼前这油污物理攻击画面给传染了！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短促干呕！他感觉自己的防护服都在发出恐惧的尖叫！污染！绝对的污染！钛白混着人体皮脂和破布的肮脏！新型溶剂的鬼魅气味！林沐风此刻就像一个行走的微生物和有机物的污染发射塔！而他刚刚拿起的破布……更像一块传播污染的毒云发生器！
“污染物……活体扩散源！！！”洛由一几乎是尖叫着再次后退！动作幅度太大！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金属门框上！发出哐当一声！
就在他身体撞门框的瞬间——
他眼角的余光似乎捕捉到……
那个被画架巨大画布阴影半遮住的墙角地面上……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灯光反射角度下……极其短暂地……
闪了一点点……微弱的、如同萤火虫冷光的……黄绿……磷光？！！！
那磷光极其微弱！瞬间即逝！混合在墙角堆积的破画框、沾满污迹的画布碎片和满是干颜料渣的画凳腿阴影里，几乎不可能被察觉！但洛由一那被污染强化的视觉系统却在瞬间死死锁定！
磷光？！
新型溶剂残留？！
与硝基苯或某些高活性金属化合物在特定反应下的发光效应？！
“……发光体……放射性……残留？……”洛由一低语着，恐惧与强烈的好奇心（主要是确认污染源级别）短暂压倒了对林沐风这个“人形污染源”的排斥。他深吸一口（其实只有循环空气），强忍不适，迈步向角落那片阴影走去。他必须确认那点磷光的来源！这可能就是未知毒物的核心！
画室里的人都被洛由一这怪异的举动和刚才的动静吸引，纷纷侧目。
洛由一小心翼翼绕过还在跟脖子上的钛白作斗争的林沐风（尽量保持三米距离），避开地上杂物的迷宫，靠近那片墙角的阴影垃圾堆。
就在他目光聚焦在墙根、手从特制防护服的一个隐蔽口袋摸出微型紫外线灯（试图激发潜在磷光物）、同时大脑飞速运转如何无接触取样的瞬间——
“废物！小心背后！艺术的天罚来啦！”唐果果一声唯恐天下不乱的尖叫！
洛由一猛回头！
唐果果正指着天花板！
只见天花板上方固定着一盏大型无影灯（张教授生前专用，用来审视画面细节），灯体上卡着一个——大概是之前谁不小心放上去的，或者是被气流吹到边缘——己经被挤瘪了一半的——超大号软管装熟褐色油画颜料！
更可怕的是！
那根软管此时像个灌了铅的不规则气球！被灯罩散发的热度烘烤了一下午，内部的空气膨胀！
管口那个早己松脱的盖子！正在管体内部气压作用下——
发出一阵极其微弱、如同毒蛇吐信般的——气体强行挤压塑料缝隙的！
“噗……噗噗……”声！
粘稠的熟褐颜料如同即将喷发的浓缩油浆！就在洛由一回头的刹那！管口那摇摇欲坠的盖子再也承受不住——
“噗——嗤——！”
一声极其不雅的闷响！
盖子如同被踢飞的瓶塞！弹射出去！
紧接着！
一股粘稠如沥青、散发着浓烈亚麻籽油和铁锈腥气（熟褐色的本质是氧化铁）的——
深褐色“颜料炮弹”！
如同被巨人挤出来的牙膏！又像一条翻滚的泥石流！
带着巨大的初速和惊人的黏着力！
精准无比地——对着正下方、刚刚抬头查看的洛由一的那张包裹得严严实实但唯一露在防污指套外的额头区域——
劈头盖脸砸了下来！！！
那一刻！
时间仿佛被粘稠的油膏凝固！
洛由一那精致的多层防护装备！在黏腻的熟褐色颜料无情的重力加速度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粘稠滚烫（心理感受）的油彩！
狠狠糊在了他额头上紧紧贴合的、号称分子筛级别的医美防护面膜上！瞬间浸透！
又顺着脸颊弧度向下流淌！覆盖了他鼻梁上架着新风系统进气口外护具！蔓延向下方新风口！糊住了兜帽前沿！
一股强烈、带着铁腥和油脂腐败气的油腻感！如同烧红的铁水！浇穿了他所有的心理防御！
“呃啊——！！！污染——终极突破——颅骨——！！！”一声撕心裂肺、混合着无尽痛苦与巨大精神毁灭的惨叫！冲破了新风系统的嗡鸣！狠狠砸在画室的每一个角落！
洛由一感觉自己的脑浆都要被这股污秽给蒸熟了！他本能地、用尽全身力气——抬起那只戴着硅胶指套、原本准备取样的手——疯狂地去抓挠额头上那粘腻滚烫的污物！试图将它剥离！
可那粘稠的油膏如同最恶毒的诅咒！不仅没有被抹掉，反而因为他疯狂的动作被抹得更开！染满了他小半个面罩和额头！
“……呕——！！”
剧烈的恶心感和精神创伤让他眼前发黑！巨大的恐慌驱动着他只想逃离！逃离这炼狱！
他捂着头踉跄后退！视线因颜料和生理泪水一片模糊！脚下本能地想要绕开障碍物后退——
砰！哗啦——轰隆——！！
一声比颜料爆炸更加惊天动地的巨响在画室爆炸开来！
洛由一脚下一个不稳！整个人向后倒去！后背狠狠地撞在——
那张巨大沉重的实木画桌边缘！！！
巨大的冲击力不仅让他眼前金星乱冒！
更重要的是！
他的后背狠狠撞在画桌边缘的同时！
身体巨大的惯性推着沉重的画桌猛地向侧面滑去！
画桌沉重的实木桌角带着百斤之力，如同被巨人一脚踹飞！
精准无比地狠狠撞在旁边！
那个支撑着价值连城、写满“剽窃”二字的巨大油画布的——
金属画架！！的！
最薄弱的一条支撑腿上！！！
咔嚓——！！！
一声金属扭曲断裂的脆响在嘈杂中撕裂空气！
支撑腿应声变形断裂！
整张巨大的画布连同沉重的实木内框！
失去了唯一承重点！
如同山岳崩塌！朝着洛由一侧身倒下前的方向！
带着泰山压顶般的毁灭气势——
狠狠砸了下来！！！
沉重的画框边缘如同断头台的侧刃！带起的风声甚至刮过洛由一糊满了油彩、早己失去表情的面罩！
更可怕的是！那覆盖其上、足有几十斤重的、层层厚涂尚未干透的油彩——尤其是那巨大的、如同岩浆凝固般、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深红色“剽窃”二字！——
劈头盖脸！如同血染的裹尸布！
朝着洛由一毫无防备的身体！
彻底覆盖！碾下！！！
噗通！哐当哗啦——咔嚓——！！！
一连串巨大的撞击和断裂声响！
洛由一被沉重的画框边缘狠狠砸倒在地！背部剧痛！
而那沾满厚重油彩的巨大画布——
如同为他量身定做（裹尸）一般！
沉重地！粘腻地！带着颜料未干的特有拉丝粘性和浓烈的化学气息——
严丝合缝地将他——从头到脚——死死覆盖！糊住！压在身下！！！
洛由一只感觉沉重无比的黑暗混合着令人窒息的浓烈颜料气味！瞬间将他吞没！粘稠冰冷的颜料紧贴在防护服上！渗透着一切物理和心理的隔绝！背后撞击的疼痛混合着油脂沾染带来的极致精神冲击！让他如同被封在琥珀里的昆虫！连最后一点挣扎嘶吼的力气都被剥夺！只剩下喉咙深处被压碎的、断断续续、意义不明的抽气和绝望的气泡音……
“呃……污……葬……”
浓烈的油彩气味弥漫在死寂的画室中。
下一秒！
“洛顾问——！”苏沫发出短促的惊叫。
唐果果惊得张大了嘴，薯片袋掉在地上。
林沐风忘了脖子上的白痕，目瞪口呆。
门外突然传来巨大的脚步声！
“哐当——！”画室厚重的木门被一股绝对暴力的力量猛地撞开！门板砸在墙上发出巨响！
一个高大如黑铁塔、浑身散发着能把夏日阳光冻成冰碴煞气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正是刑警队长马大河！他那双因为熬夜而布满血丝的眼睛一扫混乱现场：如小山般倒塌的巨大画框、满地飞溅的颜料油彩狼藉、林沐风脸上脖子上的污痕狼藉、唐果果手里的画笔和地上的白颜料、还有……那张死死盖着一个人形物体的、如同血染裹尸布般巨大画布！画布上那两个巨大、狰狞、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剽窃”二字！更是如同烙印般砸进他的视线！
“洛——由——一！！！”马大河那一声怒雷般的咆哮在死寂的画室轰然炸开，裹挟着足以掀翻屋顶的能量！
“你他妈——！！给老子表演——用名画当裹尸布——压死自己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