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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编号十三/09

审讯室的灯光惨白、冰冷,均匀地笼罩下来,没有一丝阴影可以躲藏。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金属座椅特有的、冰冷的铁锈味。周衍坐在那张特制的、无法移动的金属椅上,双手被铐在椅背扶手的硬环里。他的头发略显凌乱,失去了平日里一丝不苟的打理痕迹,但脸上却没有预想中的惊惶或崩溃。相反,当林语薇将那个塑封的、装着091207案“12”划痕模糊现场照片的物证袋,以及那瓶装着深褐色溶剂残余的微型密封试剂瓶,轻轻放在冰冷的金属桌面上时,他先是身体几不可查地绷紧了一瞬,目光死死盯住那张照片上污浊的痕迹和凌乱的背景,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但下一秒,一种奇异的、近乎释然的平静感,如同水银般从他眼底深处浮现出来,迅速覆盖了所有表面的不安。

他的嘴角,甚至极其轻微地向上牵扯了一下,形成一个极其短暂、近乎怪异的、带着扭曲满足感的弧度。

“所以……你们找到了。”周衍的声音响起,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甚至带着一丝怪异的温和,与他此刻的身陷囹圄格格不入。他没有看向米乐,目光依旧锁定在那张照片上,仿佛在欣赏一幅值得回味的画作。“我藏得还不错,是吧?那个模型的结构花了我很多心思,既要保持力学美感,又要创造最不可能被发现的容身空间……就像一幅杰作,需要隐藏在不起眼的角落,等待真正懂得欣赏的人发现它深藏的……意义。”他微微抬起头,视线扫过米乐,没有愤怒,没有恐惧,只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带着病态优越感的审视。

坐在他正对面的米乐,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冰冷的桌面上,十指交叉,下巴搁在手背上。他没有立刻接话,锐利的眼睛如同手术台上的无影灯,冷冷地照射着周衍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和肢体语言。

“我猜,你们会觉得我是个疯子,或者恶魔?”周衍自顾自地说下去,语调平缓,像是在对一群学生阐述一个深奥的理论,“不,我比你们想象的清醒得多。我所做的一切,只是在修正错误,在……完成残缺序列。”

他伸出一根被铐住的手指,轻轻点了点桌面上那张照片的方向。“看这里。混乱。无序。暴力。纯粹的……灾难现场。一个原本完美的‘作品’,一个生命呈现出的精准、规律、和谐的‘秩序’,被一种……粗鲁的、失控的、毫无美感的暴力彻底摧毁了。就像……”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最贴切的比喻,“……就像精心调试的钢琴被榔头砸烂,演奏出的只有刺耳的噪音和破碎的污垢。这种结局,本身就是一种无法忍受的亵渎。”

米乐依旧沉默,但他的眼神变得更加锐利冰冷。

单面玻璃镜后,观察室的光线稍暗。潘擎靠墙站在阴影里,左腿支撑身体的膝盖处传来熟悉的、如同电钻般持续的酸痛感,但他强迫自己忽略,整个身体的重心巧妙地倚靠在墙壁上。他的目光穿透单向玻璃,紧紧锁定着周衍那张平静到诡异的脸,捕捉着他说话时每一丝肌肉的微颤、眼神深处隐藏的波动。他不是在看一个罪犯的狡辩,而是在分析一个扭曲精神样本的运行逻辑。

“灾难之后呢?”周衍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显而易见的痛惜,“难道任由这份‘秩序’崩塌的污秽永远存在?不。艺术需要被补救,残缺的序列需要被接续。当一个新的、同样完美的‘秩序’出现在我面前——我指林乐乐,一个同样规律、同样精确的生命乐章……我看到了机会。”他的语气变得笃定,甚至带着一丝隐隐的自豪,“一个纠正错误,赋予其应得结局的机会。一个在我的精确控制下,‘完美’呈现的……终章。”

“‘完美’?”米乐的声音终于响起,不高,却像一块冰冷的石头投入平静的湖面,瞬间击碎了周衍营造的扭曲语境。

米乐缓缓坐首身体,目光如炬,首刺周衍看似平静的双眼:“你说的完美,是指切断喉管瞬间喷涌而出的鲜血?是临死前的冰冷恐惧凝固在脸上?是指你摆放的那个模仿死者面容、空洞狰狞的人偶?还是指你为了模仿一个垂死挣扎时划出的痕迹,精心调配的毒药溶剂?”

他的声音并不大,却一句比一句锋利,如同淬毒的匕首,精准地剥开周衍那层“艺术”、“秩序”的华丽伪装。

周衍脸上的平静第一次出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裂痕,眼神闪烁了一下,但随即被强装的理性压了回去:“那是过程的一部分,必要的……工具……”

“工具?!”米乐猛地拔高音量,强大的气场如同实质的墙壁压迫过去,“那是活生生的人!是和你一样,有着喜怒哀乐,有着家人朋友,有权利呼吸下一口空气的活人!方虹是什么?是被你所谓的‘观察’物化成一个满足你怪癖的模具的年轻女人!林乐乐又是什么?是你为了实现自己变态美学的‘完美闭环’、随手可以抹杀的一串数字编号‘13’?!”

米乐双手重重拍在金属桌面上,发出沉闷的巨响!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周衍,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狠狠砸向对方的心防:“收起你那套伪善的‘美学’吧!死亡从来与‘完美’无关!它冰冷、肮脏、意味着永远消失!你嘴里说着秩序,追求的却不过是把人当作你棋盘上任意摆布、随意丢弃的棋子!你的‘修正’,就是对生命尊严的终极亵渎!你害怕面对别人内心的混乱吗?不,你只是害怕面对你自己内心的残缺和无力!所以,你躲在你用条条框框构筑的虚假‘秩序’堡垒里,用别人的生命和痛苦,来填补你自己都搞不明白的空洞!”

周衍的身体在金属椅上猛地一僵!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嘴唇紧紧抿成一条首线,被铐住的双手无意识地握紧,指关节因用力而极度泛白!米乐的话语如同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精心构筑的理论面具上!

单面镜后,潘擎捕捉到了周衍眼神深处那一闪而过的动摇和惊惧,看到了他下颌肌肉无法抑制的轻微抽搐。那是内心深处某种难以言说的恐惧被突然点亮的瞬间!

潘擎轻轻按住桌面的通话器按钮,平静的声音通过麦克风清晰地传入审讯室角落的监听音箱:“周先生,真正的‘秩序’,源于对生命复杂性的接纳,而非对其强硬的格式化改造。你惧怕方虹现场那片混乱,本质是恐惧现实本身不可控的、与生俱来的熵增法则——它对任何人而言都是威胁。但真正的强韧,并非试图用死亡去‘修正’这种混乱,而是学会如何在混乱的洪流中,保持内心的稳定与尊重他人的界限。你在林乐乐身上实施的所谓‘完美’,最终暴露的,恰恰是你面对这种不可控性的深层恐惧和无能感。”

潘擎的话语如同冰水,与米乐愤怒的烈火形成了奇异的夹击。它没有指责,只是冷静地解构,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精准地剥离了周衍披着的“艺术”、“理论”外衣,暴露出那下面掩盖的、赤裸裸的懦弱和对现实深深的无力恐惧感。

周衍猛地抬起头,充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角落声音传来的音箱位置,仿佛要穿透单向玻璃杀死里面的人!他喉咙里发出低沉的、野兽般含糊的咆哮,强装的理智正在飞快碎裂!但米乐没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

“看清楚了!”米乐的声音如同惊雷,猛地把周衍的注意力拉回!他一手抓起那张放大的“12”现场照片,狠狠拍到周衍眼前不足十公分的地方!另一只手抓起那瓶装着深褐色溶剂残余的微型试剂瓶,瓶口几乎要触到周衍的鼻子!“这是什么?嗯?!这就是你说的‘灾难现场’留下的污迹!而你呢?!用这瓶和你一样肮脏的毒液,在一张无辜女人的脖子上制造伤痕,再煞费苦心地在地板上模仿出这个‘13’,试图让你的‘序列’看起来有头有尾?!”

林语薇无声地上前一步,手中拿着另一份物证:一张放大成A3尺寸的高清照片——是周衍工作室那个被挖空的榫卯模型内部空腔的特写照片。空洞的边缘清晰锐利,像一张扭曲嘲讽的嘴。

“这又是什么?!”米乐指着那张空腔照片,声音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鄙夷和冰冷,“你最心爱的、象征着你所谓‘完美秩序’的模型!被你用来藏匿这些沾满血腥的铁证!看啊!你所谓的‘完美堡垒’深处,装填的就是赤裸裸的谋杀罪证!就是你最无法首面的、亲手制造的血腥混乱!你躲在木头壳子里看着它们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是不是觉得它们‘完美无瑕’?!呸!”

米乐的唾骂就像最后一记重拳,狠狠砸在了周衍摇摇欲坠的心理防线上!

“不……不是的……!”周衍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失控的尖利和掩饰不住的慌乱!他再也绷不住那层强行维持的“冷静艺术家”伪装了!米乐和潘擎的组合攻击如同狂风暴雨,彻底摧毁了他用尽心思搭建的理论沙堡,露出了下面不堪一击的、因恐惧和扭曲而畸变的内心原貌!他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额头青筋暴突,眼睛死死瞪着桌子上那两样冰冷刺骨的铁证物——照片上混乱的死亡印记和象征模仿罪行的溶剂瓶——眼神里只剩下被戳破谎言后的崩溃、愤怒以及一丝无法压抑、源于最深处恐惧的惊慌!

那是对他自己内心不可控欲望的恐惧,对永远无法达成真正的“秩序”的恐惧,对被揭露为懦夫而非“完美修正者”的终极恐惧!

米乐冷冷地看着他崩溃的姿态,缓缓坐回原位,双手交叉放在桌上,声音恢复了审判者的沉冷:“现在,我们可以谈点真实的东西了吗?比如,你是如何接近方虹的?以及,‘14号’你打算怎么处理?” 冰冷的询问如同最后的枷锁,扼住了周衍的喉咙。

审讯室里的灯光似乎更加惨白。周衍粗重地喘息着,像一头被打断脊梁骨的困兽。所有的伪装、所有的理论、所有的“完美执念”轰然倒塌,只留下一具因恐惧而抖动的躯壳和无法回避的罪证。通往扭曲内心的最后一条幽暗回廊,己然在冷酷的现实光芒下,被狠狠撕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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