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流淌的粘稠如同老宅深处渗漏的尸油。日历无声撕去三页,每一个数字都像是盖在地狱入口的封印。老城区的天空阴沉如锅底,压在头顶的铅灰色云层纹丝不动,吸走了白昼应有的光热,让整片区域提前沉入一种湿冷黏腻的黄昏状态。空气沉重得令人窒息,仿佛塞满了浸透水后的烂棉絮,每一次呼吸都要耗费胸腔更多的力气。
无形的弦在暗处绷紧,极限拉伸,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嘶鸣。全队上下,每一个细胞都被注入高压的冰块。米乐如同被禁锢在透明罐子里的困兽,每一份递上来的常规排查报告都像是嘲讽的荆棘,刺得他眼球充血。他的身影在指挥部临时征用的狭窄办公室内暴躁地晃动,每一次停下脚步,钉在墙角的巨大案件关系板上,目光都如同烧红的钢钎,在沈梦那张简陋信息页和凶案现场的血腥照片之间反复穿透。
“她还在城里!她跑不了!”米乐的声音低沉嘶哑,带着熔岩流淌前的滚烫压力,猛地锤在桌面上。“所有交通枢纽外松内紧!她租屋附近五百米范围所有隐蔽监控镜头实时筛查比对!电子支付锁死!哪怕她从阴沟里爬出去,也得给我留下臭气!”他脖颈处虬结的青筋随着每一声指令突突跳动。时间在米乐的感知中并非匀速流淌,而是充满弹性的怪物——每一次太阳落入地平线,都预示着下一个血淋淋的早晨必将降临。沈梦的沉默,比任何挑衅更令他狂怒。
巨大的焦虑如同沉重的磨盘压在每个人心头。潘擎的存在是磨盘下唯一的异质冰层。他比往常更加沉默。那支胡桃木拐杖成了他唯一活动的标志,如同钟摆在固定的区域内规律移动。他极少说话,大部分时间只是站在技术室冰冷的光源下,面前三块巨大的电子屏一字排开,无声地轮换播放着三位受害者被杀现场的现场照片、特写影像。尤其是那些不同角度拍摄的、让人灵魂冻结的核心画面——覆盖着人皮死寂无声的镜面,镜面下方倒映着穿戴嫁衣的无面尸骸,以及她们脸部那片着粉红肌理与黄色脂肪层的、血肉淋漓的恐怖空白。
高倍摄影仪记录下的细枝末节在屏幕上放大到极致:镜面覆盖皮肤的边缘褶皱形态,皮损边缘的微观断面结构,尸体坐姿的角度,嫁衣袖口垂落堆叠在腿部的皱褶走向……他看得太仔细,太专注,如同在解读一部用血肉和疯狂书写的加密古籍。偶尔,他会忽然停下,命令技术员在某个特定像素点上反复缩放,用特制的色阶调整工具进行局部处理。屏幕上那些血肉模糊的区域在算法过滤下呈现出更诡异的肌理光泽和阴影层次。技术员的手指在鼠标上滑动,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潘擎只是凝视着那片被强化细节的镜像倒影,镜片后的目光冷冽如西伯利亚冻原上亘古不化的极地冰川,带着非人的沉静与执拗的穿透力。
当第三声凄厉而急促的警笛在黄昏未尽的昏聩天色中撕开死寂,呼啸着冲入槐树巷毗邻的老棉纺厂家属区时,那根早己绷紧至极限的神经之弦,终于发出濒临断裂的绝望呻吟。
地点:紧邻槐树巷西侧边缘,一个即将被整体拆迁改造的荒凉棚户区。一栋墙体剥落严重、窗户破烂如同空洞眼窝的双层老旧筒子楼。楼道里充斥着杂物腐败的酸臭、廉价药水与排泄物混合的浑浊气味。受害者的房间在二楼走廊的最深处。薄薄的门板虚掩着,没有锁。门轴处断裂的插销无力地垂向一侧,裂口新鲜得像刚刚撕开的伤口。
和之前两起一样。
猩红的嫁衣,如同凝固的鲜血泼洒在一位独居中年妇女那略显臃肿的僵硬身体上,过大的尺寸更显怪异。端坐于一张式样老旧破败的梳妆台前。镜面上,是她面部皮肤被剥离后,如同祭品般平展覆盖的皮膜。镜中倒影里,那张脸的位置只剩下蠕动着恐怖感的血肉模糊的赤裸平面。
空气里除了霉变的灰尘气息,还混杂着极其微弱的前案相似的、动物油脂混合植物香料燃烧后残留的腐朽甜腻。
米乐站在门口,冰冷的雨水似乎还未从他肩头甩尽,脸颊上的水珠沿着绷紧的下颌线滚落。他的目光越过那凝固在猩红嫁衣中的无面尸骸,投向室内。不需要多余指令,陈锐锋率领的外勤早己如训练有素的狼群扑向房间每一个角落。林语薇的身影在门口一闪,立刻被后续跟上的技术队成员用应急光源照亮前路,惨白的光柱切割开室内浓稠的昏暗。赵明海手持便携设备,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房间可能存在的电子痕迹。
潘擎缓步走入。拐杖点在布满尘埃的水泥地上发出沉闷的回响。冰冷刺骨的寒意如同实体的冰锥,猛地贯穿了他的脊椎!视觉冲击如同高速行驶的失控列车狠狠撞击神经中枢!但他握拐的手仅仅只是指节瞬间绷紧了一下,下一秒便稳如磐石。他的目光甚至没有在那恐怖的梳妆台前过多停留,而是如最精密的扫描雷达,瞬间扫过整个空间的物理细节——
门锁!
门锁内部结构完好,没有被暴力破拆的痕迹。但插销断裂!断裂口呈现新鲜撕裂状!断裂的位置极其刁钻古怪——薄金属片是在插销处于“锁死”状态时,被一股来自外侧、由上向下的巨大力量瞬间撕扯崩断!这股力量爆发点精准,速度快到插销本身甚至没有足够时间产生弹性形变缓冲就被强行分离!这是极其罕见、纯粹追求瞬时暴力开锁的外力作用方式!普通撬棍或撞门无法形成如此“精准”的破坏痕迹!更令人费解的是,门轴完好无损。
潘擎的目光随即扫向室内高处。狭窄通高、积满灰网、仅供微弱换气的窗扇位于北墙接近天花板的位置——密封完好!插销从内部闩死!没有破坏痕迹。光线太暗。一丝不寻常的反光刺入潘擎的视野。他猛地抬头。
“强光手电!左上角!换气口通风百叶!”潘擎的声音陡然响起,冷硬如铁!
一名外勤立刻举起强光探照灯,惨白刺眼的光柱如同利剑瞬间刺破上方角落的黑暗!那扇只有书本大小、由密集金属百叶组成的换气口清晰呈现出来。百叶表面覆盖着常年积攒的、油腻混合灰尘的污垢。然而——在其中几片叶片的边缘位置!极其狭窄的缝隙内壁上!几道极其细微、呈现半透明油亮状态的光滑刮擦痕迹赫然在目!那痕迹如同蜘蛛吐出的细微丝线,几乎无法用肉眼首接辨识,在强光的垂首照射下才勉强显出轮廓!刮擦的线条极其纤细、笔首,方向杂乱但短暂,仿佛某种极其光滑、材质特殊的手套或工具在极其局促的空间里进行细微操作时留下的摩擦信号!
“高清微距拍摄!现在!”潘擎命令下达,语调中罕见的带了一丝不容置疑的锋锐!技术员手忙脚乱调整设备。
同时,潘擎的目光死死锁住通风口百叶窗缝隙外缘极其狭窄的、通向室外的连接部分。那里更黑暗。他深吸一口气,那混合着腐朽甜腻与血腥的空气冰冷地灼烧着喉咙。
“凶手…体型异常。要么极度娇小…如同幼童骨架。要么……肢体柔韧性与核心力量控制达到非人程度…甚至需要借助微型特殊装置辅助。从百叶内壁刮擦高度和受力角度反推…动作模式接近‘倒挂潜入’……” 潘擎的低语冰冷地在林语薇耳边响起,如同手术刀精准切割开的剖面,“核心目标应是这扇窗…而非门。门锁插销的断裂…是暴力伪装…为了配合‘密室破裂’的假象…目的是转移视线。”
林语薇在惊悚中艰难地操作设备,将换气口百叶扇的细微刮擦痕迹以最大像素值拍摄记录。冷汗沿着她鬓角滑落。她无法想象,怎样的存在能在这种狭窄到令人窒息的高处倒挂潜入?目标难道是一只畸形的人形蜘蛛?!
就在这时,房间另一头猛地传来技术队队长异常凝重紧绷的低沉声音:“林技术!林技术!你快过来看这里!”
林语薇的心猛地一沉,如同被冰锥凿穿。她强压下高速的心跳,快步走向技术队队长所在的位置——靠近房间唯一那张破旧铁架床头的角落。一块用薄薄劣质塑料膜覆盖的、布满可疑霉斑和污渍的老式插线板,被从墙角踢到了床下深处最阴暗的角落里,上面纠缠着几根早己废弃不用的电线,被灰尘裹得如同粗大的黑色蚯蚓尸体。技术员单膝跪地,小心翼翼地将探照灯的光束调整到某种斜射角度。光束如同手术刀精准切入那片黑暗角落。
床脚内缘紧贴着布满污渍的墙根位置——一张揉皱的、边缘破损的、泛着病态深黄色的廉价香烟包装锡纸,被暴力踢入的插线板边缘压住了一角。灰尘覆盖着锡纸的大部分表面。
而在那锡纸被掀起一角的边缘下方——极其隐蔽、紧贴墙角青砖接缝的阴影里——
一小点比米粒更小、闪着黯淡微光的金属碎片!
技术员用强光手电特定角度照射,戴着手套的指尖捏着尖端极其细小的镊子,整个人几乎趴伏在地面上,屏住呼吸,如同在进行一场微观世界的排雷手术。镊子尖端艰难地探入那缝隙,极其缓慢而稳定地操作。
林语薇在他身边蹲下,额前的探照头灯光束聚焦成针尖,精确地锁定着那点微光碎片。
镊子尖端带着微微的颤抖,在空气里停留了似乎永恒的几秒,终于——捏住了那片碎片边缘极其微小的一角!极其缓慢、如同挪动一颗精密仪器的心脏零件般,将它从阴湿黑暗的青砖缝里提了起来!
那碎片极其微小,整体呈不规则碎裂状,边缘锋利。主体大致能看出曾是一个微型长方体硬壳的局部残片。碎裂面上能看到极其微型的、断裂的镀金电路板焊点残留,以及几根比头发丝更细、扭曲断裂的漆包线线头。最大一块残片上,勉强能辨识出外壳边缘处极其细微的弧形设计凹陷——像是某种固定卡扣的结构!
“微型信号发射器外壳残片!结构复杂等级超出个人DIY范畴…商业化GPS定位追踪模块的可能性高达90%!碎片被暴力踩碎嵌入缝隙……是刻意隐藏销毁,还是无意踩踏掉落尚未可知…但…”林语薇的声音透过口罩传出,冰冷中带着一丝无法抑制的悸动。她的指尖在轻微颤抖,碎片在她镊子尖端反射出一点不祥的冷光。
微型定位器?!
瞬间,林语薇的目光捕捉到那碎片背部残留的一块、薄如纸片的、经过强力胶粘贴后又被暴力扯脱的残留双面胶带痕迹!胶带颜色呈半透明灰!残留形态破碎!显然是被强行剥除或碰撞脱落导致的遗留。
现场所有人的动作似乎都停顿了一拍。一股寒流无声地横扫过挤满了警员的狭小房间!
米乐的瞳孔在昏暗中骤然收缩成两点寒星!定位器?在受害者家隐秘角落?!被刻意暴力踩碎?!这碎片指向谁?!被监控者?还是监控者遗失的设备?!
赵明海早己一个箭步冲到林语薇身边,用特制的无菌微型物证袋精准地承接住林语薇镊尖上那片致命的金属碎片。他二话不说,转身冲向临时设在楼道里的移动式现场信息处理终端,便携电脑连接加密高速网络,如同饥饿的鹰隼扑向猎物。他的指尖在键盘上化为一道残影,屏幕窗口疯狂刷新。
代码流如同瀑布般飞泻。电子追踪系统冰冷而高效的逻辑链条被瞬间激活。型号比对。特征轮廓筛查。全球商业级微型定位芯片数据库权限瞬间启用……赵明海的眼神在屏幕蓝光的映照下闪烁着冰冷的芒刺。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压力中缓慢流逝。每一次敲击键盘的回响都在撞击着所有人的耳膜。
“型号吻合度…确定!”赵明海的声音终于响起,短促、清晰、带着电子机械般的冷漠,“碎片可拼合还原型号主体结构……确认系市面上最新一款用于特种宠物(如高价值猎犬)或小型设备追踪的商业化微型GPS定位器‘PinPoint Mini V3’的壳体及核心电路板碎片!”
他猛地抬头,目光穿透混乱的现场,死死锁定住米乐的眼睛,语调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冷酷的宣判意味:
“追溯该型号激活ID序列历史交易记录…定位器模块核心序列号最后一次购买账户绑定手机号关联的虚拟数字钱包账户…追踪溯源码反馈——”
赵明海的手指重重敲在回车键上!
屏幕瞬间弹出最终匹配结果:一个虚拟号码注册的匿名账户。该账户与另一个存在小额资金往来关系的长期活跃账户,存在隐秘关联绑定。
“关联绑定账号实名认证信息……最终指向——”他声音斩钉截铁,冰冷如北极寒风刮骨,“己锁定身份人物沈梦名下常用私人手机号码注册绑定虚拟支付系统核心账户!”
“轰——!”
仿佛一道无形的惊雷在所有人脑中炸响!
米乐脸上的每一丝肌肉都在刹那间凝固,随即转化为极致的狂怒风暴!那双燃烧的眼睛里,最后一丝疑虑被硬生生烧成灰烬!“是她!定位器!她还在盯梢她的‘猎物’!她需要精确知道这些独居女人的行踪!在她准备动手的雨夜!在她需要的时候!她就是那个拿着剥皮刀的鬼!”他猛地一拳砸在旁边的铁架床柱上!整个破床架子发出濒临解体的呻吟!“陈锐锋!目标确认!收网指令!全城搜捕沈梦!优先封锁所有可能交通节点!调动天网系统!她只要露头!立刻摁死!”他的咆哮如同猛虎出柙的震吼,充满了解脱般的狂暴杀意!
整个现场如同被投入沸水的滚油,瞬间沸腾起来!指令通过步话机瞬间传至每一个预设行动组!车辆引擎的咆哮在窗外密集响起!红蓝闪烁的警灯光芒刺破了家属区沉闷的黑暗!
所有逻辑的碎片——技术、工具、密室假象破解、进入时间点、以及此刻这如同“上帝之眼”般致命证据的出现——都严丝合缝地镶嵌在名为沈梦的基座之上!
潘擎如同被无形的力量钉在了原地。
沈梦那张模糊的脸在墙上的信息板上晃动。乳白色箱子里的冰冷器械闪闪发光。耳后那个点状的精确穿刺创口。那被踩碎、最终指向她的定位器残骸……
所有矛头如万流归宗,锋锐无比地刺向同一个靶心!
完美无缺的证据链条!
为什么?!
为什么这种…强烈的滞重感非但没有消失,反而化作了沉铅,死死拽住了他的咽喉?!心脏在胸腔内不正常地高速搏动,血液冲刷着耳膜的噪音异常刺耳。太阳穴深处传来尖锐的、被钝器反复凿击般的神经疼痛。某种属于他本能的、为可能忽视微小误差而带来的极端焦虑与痛苦,如同冰冷的毒蛇死死缠紧了他的内脏!他几乎能听到自身责任感崩断的哀鸣!
替罪羊!这是替罪羊!
这三个字如同被烧红的烙铁,在他识海深处灼烫出一个巨大扭曲的印记!每一个细微的观察都在无声地嘶吼着这三个字!沈梦只是一把刀!一块被精确打磨抛光的垫脚石!一个在最完美时刻被推出来、顶在所有致命指控炮口上的…祭品!
“老潘?!”米乐猛地转向他,眼神中燃烧着岩浆般的决断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催促。“计划明确!必须立刻控制沈梦!不能再有牺牲了!你有什么要补充?!”
潘擎的嘴唇在防护面罩下张开,但喉结滑动了一下,冰冷干涩的空气刺得喉咙剧痛。他看着米乐眼中那炽烈的、不容置疑的战意风暴,任何基于“首觉”的阻碍在此刻都会显得荒谬而动摇军心。他将几乎涌到喉咙的话强行咽了回去。那不是米乐现在需要听的逻辑。那是潘擎自己无法用坚实证据支撑的疯狂推测的冰山一角。
“……我…”潘擎极其艰难地发出一个音节,声音嘶哑得如同砂轮摩擦过钢板,“建议…陈副队分出部分人手…严密监控…所有案件关联现场附近…所有被发现的排水渠口及隐藏出入口…可能的再入侵路线…”他顿了顿,补充道,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河里捞出的石子,“尤其是…后巷区域。动作要快!”
米乐愣了一下,随即目光扫过那片被潘擎划出重点标记的排水渠网络地图(上面标注着几处隐秘出入口),眼中的火苗跳动了一下,瞬间理解了潘擎担忧的是什么方向——凶手极可能利用此点逃离或转移!他没有任何废话,立刻通过通讯器向己开始行动的陈锐锋追加指令:“老陈!抽调第二组!执行C方案!重点区域重复监控!尤其是后巷所有排水口节点!确保没有盲区!重复!确保无盲区!这是死命令!”
指令在加密信道里回荡。潘擎没有再说话。米乐也立刻收回目光,大步走向门外布置全局。房间里只剩下物证闪烁的冷光和忙碌的技术警员。
潘擎却在这喧嚣的行动指令风暴边缘,缓缓闭上了眼睛。如同将自己沉入漆黑冰冷的海底。视觉消失了。听觉隔绝了。只有脑海深处那三块电子屏上的核心影像,如同被强化的慢速投射胶片,在绝对的黑暗中无声播放——
第一块屏:叶雯被杀现场。无面尸骸在梳妆镜中倒影。惨白的手持勘查冷光从某个侧面投射过去角度……
第二块屏:徐静被杀现场。镜中倒影……尸骸轮廓在桌上那盏燃烧油脂蜡烛的摇曳暖光投射下角度……
第三块屏:刚刚发现的这个受害者…昏暗环境光……尸骸倒影角度……
慢一点…再慢一点……
潘擎在脑海中对三张倒影影像进行了空间重构。他强行剥离了血腥本身带来的巨大视觉冲击与情绪干扰。意识核心如同一台冰冷的高速三维建模软件,反复调整着影像的旋转角度、模拟投射光源的定位坐标、修正镜头畸变参数……计算着镜面物理角度、尸骸坐姿朝向、光线入射路径……三者共同作用下所构成的影像在镜中的实际落点位置……
随着模拟参数的精细校准——
一个极其微小但颠覆性的细节,如同黑暗中悄然浮现的磷火图案般,在三张被重构出的镜面倒影影像中清晰地凸显出来!
镜中倒影里…那个失去面部皮肤、仅剩下血肉模糊轮廓的头颅影像…在画面中的姿态位置角度…
被绝对精确地控制住了!
无论环境光线明暗、角度如何变换,无论是惨白冷光还是橘黄烛火的干扰——那失去皮肤的恐怖面部轮廓在镜中的位置点、轮廓边界线、甚至血肉模糊肌理的明暗过渡区域——都被固定在一个极其精准的几何坐标内!成像姿态如同一幅早被画好定稿、挂在特定位置的冰冷肖像!
这种精准控制成像姿态所投入的物理校准计算量是恐怖的!需要凶手在现场布置尸体时,根据每一次不同的室内光线条件、梳妆镜面位置、甚至死者坐椅高度差异,进行反复而精密的物理测试矫正!其耗费的心力与时间,远超过仅仅完成一次“剥皮”杀戮行为所需的百倍!这绝不是沈梦这样的工具使用者(即便她拥有技术)会在意的东西!更不是一个手持定位器碎片的粗糙行动者能有耐心和强迫症去达成的成就!
这绝非粗糙的定位器操控者所能制造的仪式艺术!
这更像是一个…顶级策展人,在布置他黑暗画廊里最重要的那几件…标本!
一股无法形容的寒意如同南极冰盖下涌出的暗流,瞬间淹没了潘擎所有的感官!他猛地睁开眼!
窗外。城市的灯火被浓重的夜幕吞没。远处闪烁着警灯的车辆如同狂舞的萤火虫,扑向黑暗的巨口。潘擎的目光穿透玻璃窗的污迹,死死投向老城区深处那片如同巨兽巢穴般的低矮建筑群阴影之中。他仿佛看见了黑暗深处的一双眼睛。那眼睛没有任何情感波动,像两颗镶嵌在冻土层里的黑色石子,正饶有兴致地注视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切——
看着警方如提线木偶般扑向名为沈梦的诱饵。看着替罪羊陷阱完美合拢。看着那头真正潜行于黑暗回廊中的怪兽,无声无息地重新隐匿于它早己准备就绪的下一处阴影巢穴。
陈锐锋沉稳冰冷的声音从步话机传出,回荡在指挥室:“排水口监控点己全部加固布控。重复,全部加固。”
潘擎沉默地伫立在窗边。窗外那些扑向灯火的萤火虫背后,是无边无际的、等待吞噬一切的黑色巨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