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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蜡像馆的回眸/03

城南“星尘画苑”7栋902室的门被技术开锁无声开启。一股浓烈刺鼻的气味如同滚烫的浪潮,猛地撞在每一个踏入门内的人的鼻端——松节油溶解油彩的厚重化学气味,混杂着丙烯颜料特有的微甜塑胶味,还有某种……类似于老旧纸张在潮湿角落缓慢霉变的腐朽气息。时间在这里仿佛被粗暴地按下了暂停键。窗帘紧闭,只有几缕惨淡的光线从厚重的绒布边缘缝隙中挤进来,在漂浮着尘埃的空气中投下朦胧的光柱,勉强照亮画室内的一片狼藉。

巨大的原木画架上空空如也。画架前方的地上,却铺着一张皱巴巴的巨大纯棉画布。画布上泼溅着、流淌着、刮擦着如同凝固血块般的暗红色油彩,这些油彩似乎曾被大幅地涂抹堆砌,形成某种巨大而扭曲的形象轮廓,但此时却被粗暴地刮擦铲去!只留下厚薄不均、边缘破碎的残迹,像一幅被人故意毁坏的、巨大的抽象地狱图。在画布几个被暴力刮去油彩而的基底位置,赫然晕染着几抹暗沉的、边缘呈锯齿状的褐黑色污迹——凝固的血痕!旁边地上,扔着一把沾满红黑色油彩和类似血痂残留的厚重刮刀。

米乐蹲在画布边缘,戴着黑手套的手指轻轻拂过一处血迹边缘的油彩。指尖传来油腻厚重的质感,那些油彩并未完全干透,指尖稍微用力按压,还能留下清晰的印记,甚至能将表层粘起一点点。这说明……这幅画被破坏的时间,很可能不久。或许就在陈星失踪前后。

“血样。”林语薇的声音在米乐身后响起。她半跪在画布另一侧,正用便携式强光光源配合高倍放大镜检查血迹区域。光线照射下,血迹在不同光源下呈现出细微的差异。她极快地在血迹边缘不同区域取了几个极微小的样本点,迅速封装贴上标记:“米队,初步确认是多处陈旧泼溅血迹和少量擦拭状血迹混合油彩残留。需要进一步DNA比对抗凝剂类型,但油彩覆盖严重,提取有难度。”

潘擎没有走向那片狼藉的中心。他站在画室入口处,身体微微倚靠着门框,脸色依旧比平常更显苍白。刚才在蜡像馆硬撑着跪地勘查带来的剧痛余波还在持续,左膝每一次微小的承重变换都牵扯着锐痛,如同神经末梢被反复刮擦。他需要稳住自己,更需要一个全局的视角。他的目光沉静地扫过整个空间。

画架后面,几个半人高的松木画材柜子柜门半开,里面乱糟糟地塞满了各种品牌、各种尺寸的管状油画颜料、丙烯颜料罐、成桶的亚麻油和松节油溶剂。地上滚落着几个空的铅管——是几种昂贵的高纯度矿物原色颜料(镉红、钴蓝、群青)的包装。还有一些拆开了塑封袋、挤空了内容物的条状油性塑形膏包装袋。一支画笔滚落在角落,断成两截。

方子彤正小心翼翼地用物证镊子夹起一支断裂的画笔和附近几个空颜料管。画笔是昂贵的纯貂毛扇形笔,常用于厚涂塑造肌理,断裂处有明显的撕裂弯曲痕迹,像是被巨力折断或重物砸断。

“米队,”方子彤汇报,“颜料是挤空了丢下的,断笔在这……还有,”她指了指旁边几罐翻倒的、标着“熟褐色”、“象牙黑”的亚克力颜料,罐体被挤压变形,内容物流了一地,“这些廉价丙烯是被故意踩踏和砸摔的。”她脸上带着疑惑,“像是在找什么东西?或者……泄愤?但挤空的全是最贵的油彩,摔的却是便宜的罐装货,有点说不通……”

就在此时,站在潘擎身后的赵明海也开口了。他举着一台警用平板,屏幕上是他刚刚调出的画廊内部系统权限记录截图。“米队,潘顾。查了下画廊内部监控和门禁出入记录。陈星失踪前三天,唯一大量异常使用画材的时间段,都在深夜……基本和画廊闭馆后、凌晨两三点的时间段吻合。门禁卡权限记录显示,每次都是他的助理李岩的权限打开的安保系统,然后陈星再进入。魏铭本人的权限并没有在那些时段使用。而且……”赵明海顿了顿,声音带着一丝凝重的探索意味,“在陈星失踪前一天晚上,李岩的卡最后一次开启系统后……他的卡权限就再也没有任何后续出入记录。像人间蒸发一样。”

李岩?这个名字如同投入深水的石子,在米乐和潘擎的心底泛起涟漪。魏铭那个沉默寡言、技术精湛的助手。昨天在永生画廊那场对峙中,魏铭声称李岩“几天前因家庭原因主动辞职”了。时间和行为上的高度重合、诡异的空白记录……这绝非巧合!

“找李岩。”米乐的声音斩钉截铁,站起身,“老陈!调取李岩所有社会关系、手机信号最后记录点、银行流水!所有信息,立刻!同时深挖他辞职的真正原因!家庭背景!所有疑点!”他大步走向那片狼藉的画布核心,蹲在那些被暴力铲去油彩的边缘,“还有……这幅画!语薇,提取血迹的DNA和油彩成分立刻做!找出画布上原本画的是什么!哪怕只剩一层底!另外……查清楚被铲掉的是什么?画布上原本……应该是一幅接近完成的画!”

技术组在现场忙碌起来,闪光灯亮起,记录着每一处毁灭的痕迹。空气中松节油的辛辣气味混合着未干油彩的油脂腥气和血的铁锈味,构成一种令人作呕的嗅觉交响曲。

潘擎缓缓地从依靠的门框上首起身,忍着膝盖的锐痛,拖着左腿,一步一步地走向画室深处一面靠墙的书架前。书架设计得很有艺术感,错落的格子摆放着不少精美的画册、艺术理论书籍和一些造型奇特的小摆件。他的目光,却停留在一个堆满了卷起的废弃画稿和草图、看起来像是用来塞废稿的藤编大筐里。废稿上沾满了斑驳的油彩,有些己经凝固发黑。

他伸手进去,拨开几张揉皱的写生速写稿。藤筐底部,躺着一个被丢弃的半透明塑料文件夹。文件夹封面角落,用油性笔潦草地写着两个字:《灵蚀》。

潘擎拿出文件夹。里面只有一张纸。一张打印出来的、似乎是从艺术杂志上扫描下来的报道截图。报道标题很醒目:《十年淬火,凤凰涅槃!雕塑大师魏铭携新作<焚尽之火>重返艺术巅峰!》

配图是一尊抽象的人体与火焰纠缠、极具力量感的青铜雕塑。报道正文极尽溢美之词,称赞这是魏铭“经历炼狱般的火灾洗礼后,用涅槃重生的艺术灵魂完成的伟大杰作”。报道下方配了一张魏铭的近照。他穿着那身标志性的整洁米白亚麻衬衫,带着金丝眼镜,左手习惯性地搭在右小臂上——那个位置正好在图片边缘被裁掉。但照片中,他那张带着学者般温雅微笑的脸上,在右眼眼角下方靠近太阳穴的位置,能清晰地看到一小片颜色浅淡、但依然显眼的、仿佛被灼烧过的瘢痕。那瘢痕在他平滑的皮肤上,如同完美玉璧上的一道裂痕。

潘擎的目光在那些文字和魏铭的影像上停留了片刻。关于那场火灾的报道在网络上铺天盖地,大多轻描淡写。赵明海却敏锐地察觉到报道口径上的细微矛盾。他手指在平板上快速划动,眼神锐利如刀锋:“米队,潘顾!我刚回溯了一下当年的公开报道和……权限内能调取到的旧消防记录。”

他走到米乐和潘擎近前,压低声音:“十年前那场大火,发生在魏铭当时租用的近郊‘观澜山艺术工作室’。官方结论是‘电线老化短路起火引发’。火灾发生时,魏铭在厂区最里面一个独立的大型雕塑翻模间工作。官方报道称他为了抢救一批价值连城的获奖作品原件冲入火海,结果自己右手被严重烧伤,同时被困在里面的还有他当时工作室的助手、另一个小有名气的雕塑师刘振宇……刘振宇当场身亡,尸体被烧得面目全非,只有牙齿记录确认了身份。这起事故被定性为意外。魏铭此后因伤告别雕塑,首到几年前才转型用蜡像以‘极致写实’声名鹊起。”

“等等,”米乐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点,“翻模间?那个刘振宇当时也在里面?”

赵明海的眼神变得异常幽深:“根据当年仅存的几位外围助手口供笔录——火灾前几分钟,魏铭和刘振宇似乎因为即将揭晓的一项重要雕塑奖项的归属权,在翻模间内发生过激烈争吵……”

潘擎的视线缓缓抬起,穿透画室内漂浮着尘埃的光线,仿佛穿透了十年的时光迷雾,落在那张被残暴铲毁的画布上。被铲掉的……难道就是那幅名为《灵蚀》的作品?画的……是什么?

松节油的化学气味在鼻尖萦绕。那血腥味混合其中。空了的、昂贵的颜料管如同被吸干了生命的躯壳,散落在地。那些破碎的油彩边缘,那厚重如同凝结血块的红色……

技术门槛……尸体防腐处理中的高纯度有机溶剂、填充塑形技法……蜡像的极致写实,需要对人皮脂层、微血管分布的深刻理解,以及对肌肉、骨骼构架的精确把握……尸体包裹于蜡层内部……

一个个零散的碎片如同冰冷精准的砝码,在潘擎的思维天平上缓缓堆积、整合。

“解剖学知识……遗体防腐处理工艺……还有……”潘擎的声音在充满尘埃的画室里响起,打断了赵明海的汇报和米乐对火灾现场的思考。他的声音并不高,但在所有人都屏息处理信息的时候,异常清晰,带着一种洞穿迷雾的冰冷笃定。“……顶尖的……蜡像塑造……技艺。”他缓缓地吐出最后几个字,每一个字都沉甸甸地砸在空气中,“这三者……缺一不可。”

米乐猛地抬头,瞳孔骤然收缩。画室里松节油的刺鼻气味、血污与油彩混合的粘稠腥气、废弃颜料管里的死亡空腔……所有感官接收到的、混乱又刺鼻的讯息,在潘擎这冷冽的判断下瞬间收束,拧成一股指向凶徒核心轮廓的沉重线索!

“查!”

米乐的声音如同冰河炸裂,带着绝对的意志力响彻在死寂的画室空间。

“给我拉出全市所有殡葬机构的名录!查执照!查记录!查十年内所有从业者调动!尤其是曾供职于殡仪馆防腐整容部门、后离职、或者有交叉技术背景的——学过美术雕塑、懂解剖相关,还有那些能独立制作艺术蜡像的、有蜡像馆工作经验的独立工作室技师!一个不漏!给老子筛!”

他的目光如炬,射向刚调取完火场信息的赵明海。“明海!你配合信息中心——给我交叉比对魏铭社会关系里所有接触过殡葬、化工、材料学链条的人!李岩也是重点!”

他旋即转向正在角落仔细检查画布底层纤维的陈锐锋。“老陈!立刻联系魏铭入行早期接触过的蜡像材料供应商、技术培训源!我要他学艺的每一笔交易清单和师承关系!尤其是那些特殊防腐剂、填充物的来源链!”

指令精准高效地切中要害,将混乱的线索瞬间导入一个明确的技术性侦查通道。方子彤快速记录着,技术组的闪光灯此起彼伏,将那画室废墟的每一个狰狞细节,永恒凝固在记录里。

潘擎没有再说话。他沉默地看着米乐如同精准的指挥官般部署,冰冷的目光最终落回那片被毁灭的、沾血带油的画布上。那片猩红狼藉的中央,被暴力刮开的油彩底层,隐约显露出一点点尚未被完全涂覆的底色——一小片极其突兀、粘稠而混沌的……深绿色,像某种沉淀在尸骸深处溃烂的血块凝结。那颜色,冰冷地映照在他眼底深处。他扶在门框上的手,指节因压抑膝盖深处那如影随形的钻心刺痛而绷紧、泛白,指腹深压入冰冷的墙壁,如同一根无声的楔子,死死钉在真相深渊的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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