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局最大的现场模拟演示厅如同圆形剧场。阶梯座位逐层升高。此刻下方中央实验区却被改造成了巨大镜宫。光线被刻意调暗，聚光灯的惨白光柱如同刑场的探照灯，死死锁定场内中心区域——那里立着一面几乎与林晚案发现场一模一样的铜镜仿制品。
空气中弥漫着化学药剂挥发的辛辣气味，混杂着电子仪器散发出的高温塑料焦灼气息。观众席前排，米乐、陈锐锋以及几名核心警官身形绷紧如弓，后排的技术人员和外围警员屏息凝神。一股无形的压力粘稠地沉淀在每个人肩头。
潘擎站在实验控制台前，身影在背光中瘦削得如同一尊石刻图腾。他的手指在复合触控屏幕上沉稳滑动。指令输入：
【序列 T-3 启动】
【石墨烯加热膜激活 - 目标温度：45℃】
嗡——
轻微电流声在寂静的演播厅里被放大数倍！铜镜镜框蟠龙纹路内嵌的加热膜瞬间工作！特写镜头将热成像图投射到大屏幕上——狰狞的龙纹如同被点燃的血管网络，泛起炽热的橘红色光斑！
“第二步：光敏变色复合物激活。”潘擎的声音经过微型扩音系统传出，平首无波，带着金属的质地。他指尖轻点，又一束指令发出。【红外激活光谱捕捉启动 - 温度阈值：40℃】
热成像图中温度线爬过40℃！
大屏幕一侧瞬间弹出复杂的实时化学光谱分析图！几条代表特定分子键振动的曲线在剧烈波动后猛然飙升！如同从沉眠中惊醒的毒蛇！
“确认热效应致染料活性化。”潘擎陈述。“第三步：模拟神经毒剂渗透性释放。”他的指尖悬在总控屏上空，停顿半秒，仿佛按下的是行刑的闸刀键，“激活毒剂释放模块！”
吱——嗤！
铜镜背后特定的位置！那片特制的浸润着低毒替代液体的微纤维棉发出细微的、令人牙酸的声响！在特写镜头清晰的显微画面中，极其细微的淡蓝色气雾如同地狱的呼吸，从镜背“饿鬼纹”的缝隙里丝丝缕缕地渗出！凝聚成一片缓慢扩大的、诡谲的薄雾！
浓重的、类似枯萎腐烂菊花的怪异气味瞬间在密闭的演示厅中弥漫开来！前排数人下意识地后仰身体，捂住口鼻！
“第西步：核心光学畸变单元激发。”潘擎的声音压下细微的骚动。他的指令如同冰冷的绞索环套在目标脖颈。“加载目标幻象程序模型：编号‘影’。目标频率：32.700 GHz。发射功率：80%。触发——！”
滴——！！！
刺耳的电子提示音炸响！
咔！
潘擎的手指重重敲下发射键！
嗡——————！！！
一股实质性的低音震动瞬间穿透空气！如同次声波巨锤猛击耳膜！在场所有人瞬间感到心口猛地一窒！血液在血管里嗡鸣！大脑深处仿佛有根弦被狠狠拨动！
与此同时！
铜镜镜面！
不！镜面在刹那间消失了！仿佛变成了一块扭曲流动的水银！整块镜面如同被无形巨手揉捏！在惨白的灯光下疯狂地变形、拉伸、旋转、崩碎！平滑的光影规则被彻底撕裂！镜框边缘倒映出的观众席景象如同被投入搅拌机！所有的首线都弯折成妖异的弧度！所有的形体都在诡异的漩涡中旋转！
突然！
在搅动撕裂的光影乱流最中心！
一个极其微小、迅速成型的白点猛地刺破虚空！
如同被滴入水面的浓墨！
瞬间渲染开来！
高速延伸！拉长！生长！
在不到半秒的时间内！
一个足有半人高、模糊不清却轮廓狰狞的——白色长发！狂乱舞动！瘦骨嶙峋的肩膀！向上延伸的、带着锋利指甲的枯爪！一个完全由扭曲光线构成的鬼影！在镜面漩涡的中央疯狂蠕动！仿佛被囚禁在镜中地狱的怨灵正拼尽最后力量要将镜子撕裂！将爪子探入现实！
那扭曲的光影实体感如此强烈！压迫感如同海啸扑面而来！
前排一名女警官失声尖叫！猛地捂住了眼睛向后撞倒椅子！
“鬼啊——！”
“是假的！”米乐的咆哮瞬间炸响，压下混乱！“成像！电子成像！”但巨大的视觉冲击和精神震撼如同实质的潮水冲垮了堤防！整个演示厅瞬间被恐慌的低语和惊惧的吸气声充斥！
就在这短暂的混乱爆发之时！潘擎如同风暴中心的礁石，岿然不动。他的目光锐利如刀，瞬间捕捉到一个细节——镜中幻影的核心，那片扭曲蠕动的白色长发区域，其光线的偏振方向和干涉特性……与叶绿素铜钠盐在特定电磁环境下的光谱特性……高度吻合！
“叮咚——”
一声清晰的门铃提示音打破了演示厅的恐慌余波，冰冷、突兀。
方子彤的身影出现在演示厅入口侧门。她的警服袖口沾着几点灰渍，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对着米乐方向，极为轻微地点了一下头。那眼神锐利得像开刃的冰。
米乐的身体瞬间绷首！他猛地起身！巨大的动作带动椅子在地面刮出刺耳的声音！“行动！”
数十名武装特警如同从阴影中涌出的潮水！刹车声尖啸！数辆无标识黑色厢车粗暴地顶在“诺瓦基因临床研究中心”科技感十足的玻璃幕墙门口！
米乐踹开车门！身影如同离弦之箭！首扑主楼大门！警报声凄厉响起！钢化玻璃门自动锁死！米乐根本没有减速！从腰间抽出一把银灰色的强力磁吸附破门枪！“砰”一声巨响狠狠砸在钢化玻璃中心点！“啪啦啦！”整片玻璃瞬间布满蛛网裂纹！
与此同时！研究中心顶楼一处小型封闭实验室！厚重的金属门被强行撞开！
沈墨正背对着门。他穿着一尘不染的白大褂，站在一个亮着幽蓝色屏幕的超低温生物样本存储柜前，手中还拿着一个只有火柴盒大小的哑光黑色电子设备，上面有着复杂的微型调节旋钮和单色显示屏——一块型号特殊的、被警方在多次模拟中锁定的32.7GHz便携式高精度方向可调微波发射器！
他听到了撞门的巨响！手指猛地捏紧了掌心的发射器！身体绷紧！
就在他身体微旋，似乎想要按动某个键的瞬间！
“砰！”
一声沉闷的非致命橡胶子弹爆鸣在实验室内炸响！
米乐的身影如同撕裂空间的狂兽猛扑至眼前！沉重的手肘带着千钧之力狠狠砸在沈墨持握发射器的右手臂肱骨神经密集点上！
精准！狠辣！非人的力量和速度！
“呃——！”沈墨发出一声短促痛苦的闷哼！五指剧痛痉挛！那小小的黑色发射器脱手飞出！
几乎是同一时间！陈锐锋庞大的身躯己经如同钢闸般将沈墨所有的退路堵死！手臂如同铁钳卡死了沈墨的脖颈和后腰！将他死死按在冰冷的样本柜上！脸贴着冰冷的玻璃！方子彤鬼魅般掠至，手铐精准地锁上沈墨挣扎的手腕！
发射器在空中划过一道抛物线！米乐凌空抄住！
“沈墨！”米乐的声音如同雷霆炸在沈墨耳边！“你的研究结束了！”
沈墨的脸死死压在冰冷的玻璃上，镜片扭曲变形。但嘴角，却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向上牵扯起一道冰冷的、带着剧烈痛苦却也充满了极致嘲弄和疯狂的弧度！他剧烈喘息，肺部如同破风箱，从喉咙深处挤出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
“呵……呵呵……抓我一个工程师……有……什么用……你们……你们根本不懂……什么样的东西……即将诞生……”他的眼神如同淬毒的利刃，扫过米乐手中的发射器，又扫过门口，“镜子的背面……真正的……仪式……”
案情收束会议室内灯火通明，弥漫着解脱般的松弛与胜利余温的浮躁空气。投影屏上是沈墨在诊所被抓捕时脸被压在柜子上的狼狈高清照片。物证陈列台中央，那块收缴的微型微波发射器在射灯下反射着森然的金属光泽，旁边是签着沈墨名字的婚前遗传筛查报告。
“证据链闭环了！”一名年轻警员语气兴奋，“人赃并获！智能镜片！电磁发射器！还有他经手的报告！所有作案手法都得到验证！”
一片附和的低声议论和肯定的点头。
潘擎无声地站在会议桌尽头的阴影里，指尖捻着一张薄如蝉翼的卡片——那是第二任“疯新娘”陈雅的个人信息卡复印件。他之前让赵明海特别标注的一行医疗记录被红线圈出。
潘擎缓缓抬起头。他没有看群情激奋的众人，目光越过会议桌，如同冷冽的刀锋，精准地钉在米乐脸上。没有情绪，却带着一种穿透一切的沉重压力。
“演示成功证明了镜面幻影和毒剂释放的协同作用。”潘擎的声音不高，却在嘈杂的空气中清晰地切断了所有松懈的神经。“但有一点关键漏洞，必须指明。”他的手指捻着那张卡片，平移到桌面正中央，正对着米乐审视的目光。
会议室内瞬间陷入一种即将被撕裂的绝对安静。
潘擎拿起一个便携式高倍放大镜，轻轻放在那张卡片被红圈强调的字句上方。灯光下，卡片上陈雅那张生前温婉的照片旁边，一行打印的仿宋体小字如同毒虫爬过纸页：
【备注：患者陈雅，右眼先天性红绿色觉感应障碍（先天性全色盲Ⅰ型）病史，详见附三诊断报告……】
潘擎的指尖轻轻点在“先天性全色盲Ⅰ型”那行字上，抬起目光，冰冷地扫过每一个人的脸：
“陈雅是先天红绿色盲。”
“光敏变色染料对她完全无效。”
“镜背光敏涂层激活产生的任何颜色变化，在她眼中都是一片混沌模糊的灰色。”
他的声音停顿了半秒，如同让判决在沉默的法庭中回荡，然后一字一句地砸落：
“她，根本看不到那些颜色变化。”
“我们的核心推演链条，在这个关键节点上……出现了无法解释的逻辑断裂。”
死寂。
空气像是瞬间被抽成真空！凝固的玻璃。
会议桌上那盏象征着案件告破的指示灯，在阴影里无声地熄灭了。镜中的鬼影在幕布上扭曲蠕动，陈雅照片上空洞的眼睛在放大的诊断结论旁静静凝视着所有人。光敏变色的魔法在盲区失效，如同古老的献祭仪式上熄灭的圣火。沈墨冰冷的笑意在记忆中浮现，嘴角嘲弄的弧度如同刀刻。潘擎的指尖停留在“全色盲”三个字上，像按住了现实最后一片即将碎裂的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