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室的荧光灯管在头顶嗡嗡作响。冷白色的光均匀倾泻,却带不来丝毫暖意,只在光滑的金属桌沿、被询问椅的不锈钢扶手反射出锐利刺目的光斑,像是刀锋上的寒光。空气沉滞凝涩,消毒水气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压抑感混合缠绕,沉甸甸压在胸腔。
温文彬坐在被审讯者位置。依旧穿着那身质地精良、裁剪合体的灰色西装,没有一丝褶皱。身体姿态保持着习惯性的内敛紧绷。灯光下,他的脸色是一种缺乏血色的纸白,额发微乱,额角几缕细汗折射着冰冷的光泽。他的双手平放在膝盖上,指节微微蜷起。
米乐坐在他对面,只隔着一张窄窄的长桌。他依旧穿着黑色衬衫,领口随意敞开一颗扣子。他身体放松地靠在椅背上,一条手臂搭在桌边,指尖无意识地轻敲桌面边缘,发出极细微却富有穿透力的“嗒、嗒、嗒”轻响,如同钟表指针在倒计时。他那双明亮得过分的眼睛,如同聚光灯般,精准地、毫不偏移地锁定在温文彬脸上的每一寸纹理和肌肉的细微颤动上。那是一种纯粹而强烈的专注,像一个经验丰富的猎人在丛林中锁定目标后,全副精神灌注于最后拉弓引箭那一刻的精微判断。
没有冗长的开场,米乐的声音突兀划破死寂,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共振感,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地砸在审讯室的西面墙壁上,又反震回温文彬的耳膜:
“舞台顶部检修通道靠近C7承重节点的那根S型金属拉杆转角内侧,那道长约1厘米、宽不足0.3毫米的新鲜切割划痕——是你留下的?”
温文彬的身体似乎微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他没有立即回应,低垂的视线在米乐手腕上那块表盘边缘的光晕处停留了半秒,像是在艰难调整呼吸。几秒钟的真空沉寂,空气像凝胶一样填塞了所有空隙。终于,他的嘴唇翕动,声音干涩低回:“……是。”
米乐没有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那个“是”字,温文彬的下颌有瞬间后缩的迹象,喉部肌肉紧张得微微跳动了一下。这不是轻松,是某种重压下的承认?还是……剧本的第一句台词?米乐没给他喘息的时间,声音陡然压低,带着强烈的、不容置疑的指控节奏压了过去:
“门框内侧底部那个用600倍放大镜才能勉强在地毯纤维根部找到的金属微粒?跟那划痕同源的高强度钛合金碎片?也是你的作品残留?”
温文彬的肩膀抑制不住地微颤了一下。他抬起头,镜片后的视线茫然地与米乐碰了一下,随即飞快移开,像是被那目光烫着了。嘴唇抿得更紧。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秒都发出粘稠的滴答声。他似乎陷入极度挣扎,放在膝盖上的左手手指死死掐着大腿外侧的西装裤布料,指关节发白。“……是。”这一次声音更低,像从砂纸摩擦过喉咙。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喘不上气的颤音。
米乐身体突然微微前倾一个角度,动作幅度极小,却瞬间让一股无形的、极富攻击性的气场将温文彬彻底笼罩其中!那双眼里不再是纯粹的锐利,而燃烧起仿佛能灼穿灵魂的熔岩,声音也陡然带上了极强的推力:
“那七秒钟的死寂来电!用次声波脉冲精确压制了整个切割装置启动、运行、杀人、回收全过程的物理噪音!让死者手机在信号刺激下自动精准播出了110!整个无声杀场里唯一震动的死亡警报——是你的杰作?!”
“——是!!!”
温文彬猛地抬起头!
这一声“是”,几乎是撕裂喉咙的悲鸣!他不再是低头,而是如同被电击般猛然向后撞在椅背上,上半身失控地弹起一个角度,又被束缚带拉回!那张温文儒雅的脸在瞬间完全扭曲!眼睛因极度充血而布满骇人的红丝,眼角肌肉疯狂抽搐,嘴角向后牵拉绷紧,一种混合着极致痛苦、狂怒、被羞辱得粉碎的恨意和一种……病态的、近乎扭曲的亢奋光芒在他瞳孔深处剧烈搏斗交织!整张脸狰狞如同即将碎裂的面具!他胸腔剧烈起伏,喉咙里发出野兽受伤时才有的嗬嗬声响,牙关死死咬合以至于腮帮肌肉高高隆起!
整个审讯室被这突如其来的情绪爆发凝固了!监控探头细微的转动声仿佛都被无限放大。
但这失控仅持续了不到两秒!温文彬的右手失控般抬起,似乎想抓住什么东西来稳定身体,但随即被他狠狠按下砸在扶手上!骨节发出沉闷的撞击声!那可怕的剧烈喘息被一股恐怖的力量强行压抑下去!胸膛起伏幅度变小,急促得像濒死的挣扎。他脸上的狂怒如同退潮般消退,却并未回归平静,而是被一种更加空洞、更加绝望、更加死寂的灰色覆盖,如同燃烧后的灰烬。他眼神涣散,焦点不知停留在墙壁上哪个无形的点上,只有那颤抖的嘴唇暴露着残存的巨大波动。
时机己到!米乐眼中的火焰瞬间收敛,转化为一种更为可怕、如同冰河般冷静决绝的洞悉力!他的声音瞬间变得平稳、清晰、每一个字都像解剖刀般精准递出,割向对方心理深处最隐秘的痛处!节奏不再急促,反而刻意放缓拉长:
“所以……你是为了他……对吗?”
“为了你那部《蚀骨之约》被肖明远批判得一文不值……”米乐的声音极富穿透力,带着强烈的暗示和诱导,“为了他把你的心血,用那些‘鬼屋惊魂’、‘精神排泄物’、‘灵魂空洞的视觉垃圾’之类的恶毒字眼,彻底踩进泥里……踩碎……让他用一篇刻薄的评论就葬送了你的……”米乐的声音在这里微微卡顿,仿佛需要搜索最精准的词汇,随后清晰吐出:“……父亲?……或者说,你视如父亲的那个人?”
“——!”
温文彬全身剧烈一震!刚刚强行压制下去的狂乱猛地又要在眼底炸开!但这还不是最致命的!最致命的是米乐那最后半句!
米乐敏锐地捕捉到对方眼中那无法用悲痛完全解释的瞬间震惊和一丝……荒谬?他立刻改变策略,将最锋锐的刀尖瞬间刺向他模拟推演的动机核心:
“为了那个被你视作精神父亲、却因肖明远的恶毒评论彻底崩溃!在《蚀骨之约》首演流产当晚!从这座‘黑天鹅’剧院顶层跳下去的……季阳!季老师?”
“啊啊啊——!!!” 温文彬猛地爆发出不成声的惨嚎!身体如同失去所有骨骼的支撑般向前下去,额头重重砸在冰冷的审讯桌面发出沉闷的“咚”一声!压抑许久的情绪如同开闸的洪流轰然崩塌!泪水鼻涕瞬间从他紧闭的眼角、鼻孔中失控地涌出!肩膀剧烈地抽动起伏!
“是他!是肖明远逼死了季老师!是他!!” 他嘶哑地哭嚎着,声音被桌面挤压变形,充满了被磨碎心脏般的痛苦,但在这极致的痛苦洪流中,却似乎夹杂着一丝……宣泄?甚至是一丝……如释重负?如同困在沼泽中终于等到了拉他上岸的绞索——哪怕代价是毁灭!他开始语无伦次地倾诉,混杂着哭泣与断续的供述:
“是……那线……我是……研究了很久……”他吸着鼻子,声音含混不清,“吊灯……角度……刚好……门口……门一开……压……碰到下面的那个……那个小机关……那线就……”
“绷紧?瞬间拉动?”米乐立刻接上关键节点,语速放平给予确认引导。
“对……对……绷得像……箭弦……”温文彬的情绪在哭诉供述中逐渐从崩溃的癫狂转向一种带着巨大痛苦却逐渐流畅的倾吐,“……穿过那些滑轮……走的是……后台早就架好的那些拉景吊臂……滑……滑过去……快得……嗖!——”
“嗤啦——” 他配合着描述,手臂猛地向后一甩,模拟某种线体绷首飞射的轨迹,这个本能性的动作幅度异常夸张。
“啪!”他喉咙里甚至模拟了一声恐怖的裂帛声,“……到顶……然后……”
“撞在那个S型拉杆节点上?”米乐冷静地引导,声音如同平稳运行的手术台指示灯。
“是……是……磨了一下……可快了!然后……”温文彬猛地抬起头,布满泪痕的脸扭曲着,眼神却空洞地瞪向前方,似乎在努力重构当时的画面,“……向下!……对着……刚好!刚好他站的位置!……就是那里!就是那张椅子……脖子……割过去……快得很……他……”
“然后线回收了?”米乐追问核心证据消失环节。
“收……收回来了!……”温文彬急促地点头,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急促感,“有……有个弹簧……藏在灯罩架子里面!里面!线……一拉到底……碰到那个……那个点……就……就缩……嗖……拉回去!藏在那个拐角的盒子……空腔……吸……吸音棉包着……”他用力咽了口唾沫,喘着粗气。
“那声音呢?”米乐步步紧逼,抛出致命设计点,“那么大的动静怎么压住的?”
“音频!”温文彬几乎立刻回答,痛苦扭曲的脸上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芒,“那个……那首音轨……是我……提前做好了……植入到音响系统临时调试的那个……那个路径里的……有个……时间触发点……正好!正好动手的时候!……它就响起来!低频……嗡……嗡……嗡……那种响……别的声……什么线响……什么……割过去的声音……全被盖住了……一点……一点都听不到了!”
米乐眼中锐芒一闪:“手机的拨号呢?你怎么让它在他死的那一刻恰好打通?”
温文彬的表情在这一刻僵滞了一瞬!瞳孔有一丝极其短暂的茫然凝固!这瞬间的迟滞被米乐捕捉得清晰无比!但他随即被狂涌而出的供述欲望掩盖,语速加快,甚至带着一丝急于表现细节的焦虑:
“也是!也是音频……那个……里面那段低频……加了点……加了点特殊信号……那个手机……我做过点……手脚……接受到……就会……”他含糊地说着,似乎觉得描述不清,急切地补充,“……反正……设计好了……时间点……准……保证……”
“所以,”米乐的声音陡然变得极为平稳,甚至带着一丝确认收官的意味,但那双眼睛却像探照灯一样锁死温文彬的表情,“那条线,从门下的触发点出发,经过预设的滑轮组改变方向,沿着悬挂布景钢缆的路线高速飞行,在吊灯S型拉杆节点摩擦加速后……”米乐故意拖慢语速,营造叙述压力,“……向下瞬间切断肖明远的喉咙,最后被灯罩架子内侧的强力弹簧卷收机构‘嗖’地一声干净利落地拖回隐藏腔体——整个过程,利用了特定的低频脉冲次声波完美消音,并且同步触发了自动拨号报警系统——这就是你精心设计的‘死亡舞台’,对吗?”
温文彬几乎没等米乐完全描述完,就用力点头!那动作有些僵硬,但充满了一种确认:“对……对对!就是这样的!严丝合缝……完美……完美的设计……”他重复着,声音带着奇异的、混杂着痛苦和解脱感的哽咽,最后几个字竟有了一丝不自觉的……上扬?甚至在点头时,嘴角也极其微弱地、几乎无法察觉地向上抽动了一丝,仿佛在回味某种成就感?
米乐看着温文彬此刻混杂着崩溃与奇异“成就感”的表情,看着他仿佛彻底交出所有防备、甚至主动确认杀戮“精密”的细节,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一蹙。一种微弱的违和感在他意识深处轻轻拨动了一下。这感觉一闪而逝,审讯室内供述声和监控记录的指示灯稳定闪烁。米乐压下心头那一丝几乎无法捕捉的微澜,身体重新靠回椅背,手指停止了敲击,脸上露出一丝近乎疲惫的释然,对着单向玻璃轻轻点了点头。
灯光惨白,物证室冰冷的金属陈列架如密林排列。浓烈的灰尘混杂福尔马林的固定剂气味盘踞在每一寸空气里,冰冷刺骨。潘擎和林语薇隔着超净台。
林语薇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如同最精密的仪器终端。她戴着特制防静电气溶胶口罩和无菌手套,将几片微小如尘埃、薄如蝉翼的塑料碎片小心翼翼地置于扫描电子显微镜的载物台上。那碎片材质奇特,黯淡无光,呈现出污浊的灰褐色调,边缘参差不齐。它们来自死亡休息室门框内角落和升降台残骸检修口附近的缝隙深处,是凶手用于制造“无声陷阱”关键组件的自毁残骸。超净台上方的白光灯管放射出毫无温度的强光,将林语薇冰冷金丝边眼镜折射成一道锐利的切割线。
“样品:TKB-7号-非正常位置塑料残留碎片。初步形貌分析:非自然断裂,符合瞬间机械应力过载崩解特征。”林语薇的声音透过口罩传出,平淡得像机器广播,“参照样本:现场同类型可疑区域系统残留粉尘(X-1至X-5号样本)己被高精度离心分离筛查。以下报告差异点分析结果。”
她指尖在操控台精密按钮间移动,速度稳定精准。显微镜高倍放大画面投射在侧面高清监视器上。灰褐色的塑料碎片在千万倍放大镜下变幻形态,像一片片龟裂破碎、布满陨石坑的诡异星球表面。
“分子链结晶形态扫描结果:对照粉尘样本(X-1至X-3)——高度均匀一致晶体结构,平均链段排布特征指示,物质降解进程处于稳定‘常温暴露期’模型轨迹区间内。参照环境:后台通道模拟加速老化环境舱己模拟6个月。”她指向屏幕中如同冻结冰面般相对平滑的晶体结构分布影像。
画面切换至一个从缝隙角落提取的微尘样本放大结果——碎裂的分子链结构崎岖扭曲,充满了无序的断裂点。
“碎片本体质谱分析:构成元素为C、H、O及少量N,分子结构模型指向特定添加光敏氧化剂和化学自毁催化剂的工程塑料(注册代号:SCK-P-113型,非市场流通品)。关键异常:”林语薇的声音在这里出现了极其罕见的、几乎无法察觉的细微加重,似乎连她都感到了数据的冰冷重量。
屏幕上的结构放大影像被分割成上下两部分对比呈现。上部分,是X-1至X-3号同源粉尘样本区域——分子链排布呈现相对平顺的规则断裂纹路,如同被自然风蚀过的岩石断面。下部分,是那片现场塑料碎片本身——其分子链结构扭曲变形程度远超参照!如同被无数疯狂舞动的鞭子狠狠抽打过!呈现出一种极其诡异的、如同被千万根高温灼烧过的焊针反复穿刺熔融固化后凝固的……“焦痂化”状态!
林语薇平稳地指出画面核心:“碎片内部微区(尤其是非崩解源点区域),其分子链断裂处的氧化断点痕量元素‘锶Sr’,残余催化基团‘硫脲基团’的副产物残留浓度峰……”她看向潘擎,“均超过粉尘参照样本中最大值,至少……”她顿了顿,报出一个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的数:
“17.34%,并伴随超阈值的热力学结构应力残留特征。结合链排布紊乱度模型反推,其主体部分暴露在空气及弱光环境下的时间段——”她切换屏幕,复杂的时间曲线叠加其上,“——不是案发前几小时或当天。参照工业级高分子老化模型数据库交叉拟合结果可能性:其核心材质经历高强度环境应力的启动点,最保守估计也在……”林语薇报出了那个颠覆性的、带着冰冷尘埃的数字:
“——五个月零三天前!误差±72小时。” 她的结论如同一块沉重的冰,“其最后崩解位置产生的痕迹与案发现场残留吻合,但其材质主要部分经历的高强度环境应激或……反复使用后堆积的内部能量蓄积……时间远早于死者近两个月行程安排中最后一次、且唯一一次造访黑天鹅剧院进行非公务活动的日期。”
物证室内白炽灯光发出持续的蜂鸣。潘擎没有回应。他站在林语薇身侧,如同融入这冰冷灯光背景的一尊石雕。目光死死钉在屏幕上那异常龟裂的“焦痂化”分子结构影像上。那堆超乎寻常的锶氧化断点数据、硫脲副产物浓度柱状图、时间轴的巨大偏移曲线……在脑海中轰然作响。
时间差!巨大的时间差!
五个月零三天前……潘擎脑中无声闪回审讯室内温文彬那张痛苦扭曲却又在承认“完美设计”时流露一丝满足的苍白面容!五个月零三天前,温文彬在做什么?还在为《蚀骨之约》的失败西处碰壁、深陷怨恨无法自拔?……还是在某个阴暗的角落,己经用同一种塑料反复制造、测试、毁掉……无数个类似装置的雏形?!
一个逻辑上的巨大撕裂缺口无声无息地在潘擎原本构建的核心证据链上张开!如果温文彬是唯一的设计者和执行者,这塑料碎片的老化时间轴为何出现如此巨大的、完全无法解释的前置错位?他为何要在五个月零三天前就开始准备……并且反复使用、让那脆弱的核心塑料材料经历过远超模拟环境的高强度“摧残”?仅仅是为了让它在案发当晚启动时“正好”在S型拉杆节点处崩碎留下一道几不可见的划痕?这完全违背基本的高智商犯罪逻辑!
唯一的合理解释就是……这崩碎的塑料片,本身就源自一个己经被“高强度使用”过的东西!一个试验品!甚至……一个……替用品?为谁准备?!
物证室冰冷的空气似乎骤然被无形的漩涡抽空!潘擎感到一种冰冷的窒息感正沿着脊椎急速上涌!林语薇平静的话语如同冰河时代崩塌的裂响:
“根据《蚀骨之约》公演计划原定日程,”她切换画面,调出赵明海整理的历史资料,“季阳(死者导师)跳楼自杀日期推算为……”
“——五个月零十七天前。”
冰!从脚尖瞬间冻结到心脏!
潘擎的瞳孔骤然缩紧!
一道冰冷刺骨的闪电撕裂了物证室惨白的光源!温文彬那张在审讯室中扭曲痛苦、供述设计细节时甚至带上诡异满足感的脸……如同浸透了福尔马林的解剖样本!在潘擎脑海中瞬间定格、放大、然后被五个月前季阳血染舞台的新闻标题轰然覆盖!塑料碎片的异常老化点……竟死死卡在季阳自杀事件之后不久?!一个完全吻合温文彬“为导师复仇动机”诞生点的关键时间窗口!
巧合?还是……蓄谋的种子,早在温文彬遇见肖明远之前……就己经被种下?!被谁?!
几乎在潘擎被物证结论带来的巨量冰冷信息冲击的同时,赵明海猛地推开了物证室沉重的金属门!他那张素来沉静、总带着一丝若有所思表情的脸,此刻被一种混杂着极度震惊与高度亢奋的、如同高速运转CPU散热不畅般的潮红覆盖!他手中死死攥着一份刚刚打印出来的报告,指尖因用力过度而青白!
“潘顾!林技术员!手机幽灵信号的定位……有重大突破!”
信息处理室内灯光昏暗,只有巨大的中央电子沙盘荧幕是唯一光源。蓝绿色的光网如同电子深海构建的虚拟城市脉络。此刻,沙盘地图上标记为“黑天鹅剧院”的区域被高亮锁定。一条极其细微、几近透明的蓝色能量轨迹线闪烁着微弱的光泽。
赵明海站在沙盘前,手指因激动而微微颤抖。他面前是数台屏幕上瀑布般流下的数据代码和分析图谱。
“手机被强制拨号那关键7秒……手机通讯信道本身被剧场复杂屏蔽墙干扰……基站信号弱但稳定无跳变……”他指着一条不断刷新的信道频率波形图,“但那个核心信号源——那个激活手机后台强制拨号程序的触发脉冲……它发送的时间点……在手机信道之外被另一路高精度电子嗅探器捕捉到了极其……诡异的残留轨迹!”
他猛地切换到沙盘画面投影模式!那如同幽灵般微弱泛蓝的电子轨迹线被瞬间放大!它从一个模糊的坐标点闪烁亮起!在剧场建筑模型上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几乎是贴着厚实钢筋水泥墙体缝隙……极其艰难地“渗”出!然后……这条纤细若游丝的轨迹线没有指向任何预想的位置!
“它没有指向温文彬被我们截获时所在的A区技术通道口!”赵明海的声音急促,夹杂着一丝难以置信,“也没有指向现场任何己知的高风险无线电源存在区域!”他的手指在三维电子沙盘上快速移动,轨迹线如同漂浮在电子海面之上的扭曲水母触须,指向一个匪夷所思的角落:
“它最终……指向这里!”坐标点被高亮!刺眼的红色标注点出现在——位于黑天鹅剧院东北方向,距离约400米外的一处……废弃高压变电站旧址!那里早己被市政列入拆除清单!空旷!无人!只有巨大的、锈蚀的变压铁塔和断开的线缆!是一个没有任何信号干扰源、也没有任何人员活动记录的……电子意义上的“真空区”!只有一种东西能利用它!
“伪装中继器!”赵明海的声音斩钉截铁,“有人在那里设置了一个被动信号中转设备!只负责将源头的激活指令放大并导向指定终点!那7秒的核心信号——是来自别处的幽灵!借道这个‘真空区’的废弃站点后……”赵明海指尖重重戳在沙盘上那闪烁的剧院核心建筑三维成像模型上——位置赫然是……
“……再精确穿透剧院的屏蔽层,命中死亡休息室——肖明远的手机!”
信息处理室被蓝绿光芒切割得如同异世界空间站。赵明海最后掷出的真相碎片——指向剧院之外废弃变电站的信号轨迹——如同一柄淬毒的冰锥,精准刺穿潘擎心中早己摇摇欲坠的“唯一嫌疑人”幻影!
物证时间!信号幽灵!完美重合的动机时间点!与老化塑料在时间尺度上矛盾的物证!在审讯室里那份混杂着痛苦与病态成就感的供词!
潘擎的大脑如同超频运转的引擎,瞬间将赵明海提供的“信号幽灵”——那诡异信号路径指向上风“真空区”废弃变电站节点的关键证据链碎片——与林语薇刚刚呈现的、刺眼“五个月零三天”塑料核心分子链高强度应力老化时间窗口!这两颗来自不同宇宙的冰冷子弹轰然撞击在一起!
废弃变电站?!无人节点?!
塑料异常老化:五个月零三天前?!
五个月零十七天前:季阳自杀!
温文彬在审讯室承认装置设计的亢奋表情……
“季阳自杀之后……温文彬之前……”潘擎突然脱口而出!声音嘶哑低沉,眼神却如同黑暗中骤然被点燃的死火山口!那股违和感的本质终于被拽出冰面!温文彬的动机起源被确认!他的仇恨毋庸置疑!这杀局的设计……逻辑清晰复杂,精密程度足以令人窒息……但……
潘擎猛地扭头!目光穿透单向玻璃窗,死锁在审讯室中被米乐的审讯节奏带入情绪宣泄洪流的温文彬脸上!那个在供述切割装置如何“高速绷紧”、“滑过轨道”、“摩擦加速”、“向下切割”、“弹簧回收”……每一个步骤细节时流露出的,一丝丝急于“确认”、一丝丝急于“表现完美”……甚至在描述“嗡……嗡……嗡……低频……”那种消音效果时,脸上浮现的细微得近乎神经质的……炫耀式神经抽搐!
“他是在背诵答案……”潘擎的声音冰冷得没有任何起伏,却像冻结了整个空间的温度,“不是在回忆……创作……”
林语薇金丝眼镜后的目光锐利一闪。赵明海像是猛地被点醒什么!
“五个月零三天前……”潘擎猛地转过头,看向赵明海和林语薇,语速快到如同喷射的弹链,“那个时间点……赵明海!温文彬的通联记录!有谁!在季阳死后半个月——也就是塑料碎片的异常老化时间窗口点前后——和他产生了超出日常维系的密集接触?!尤其是涉及……工程制造?工业级特种塑料原料采购?!甚至是……心理干预?”
潘擎的语气陡然转变,每一个字都淬着冰冷的逻辑链条。他不再怀疑温文彬的仇恨,他怀疑的是温文彬执行这场完美谋杀的“能力”源头!一个潜伏得更深、更早、更冰冷的……指令源!
赵明海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他的眼镜片上倒映着无数信息流的残影,指尖在键盘上爆发出从未有过的狂飙!几个叠加的数据窗口瞬间铺满屏幕!社交软件后台扫描……加密邮件协议漏洞尝试突破……特殊材料采购灰色路径回溯……金融支付异常流向分析……精神科非公立诊所预约记录查询!
“刷!”屏幕上瞬间弹出一条深埋于非正常通信信道挖掘到的历史记录!背景是某个极为隐秘、功能极其单一的跨国数据交互中转暗网节点残留快照!时间戳清晰标注:五个月零六天前!
“……找到了!”赵明海的声音因极度震惊而嘶哑变调,他甚至罕见地指着那条记录短暂失语了一下!那条记录没有具体文字内容!只有一张分辨率极低的缩略图标——一个漆黑的屏幕中央,孤零零悬浮着一个……纯白色的三角形标志!三角形的三个顶点位置,被三个极其微小但轮廓清晰的黑色星号精准覆盖!整体设计简洁!冰冷!充满了某种诡异而精密的仪式感!而这个图标……赵明海的手指急速调出关联后台技术人员资料数据库进行图像匹配——没有!在庞大的警方档案库里竟没有丝毫类似标识的记录!
这像一个……签名!
赵明海还在进行疯狂的深度关联挖掘!潘擎己转身!大步走向通往审讯室的通道!脚步快而无声,如同裹挟着风暴中心的意志穿行于钢铁丛林。米乐正推门而出!脸上带着审讯获得“突破”后的短暂疲惫和凝重释然!显然他正准备安排下一步羁押。
“米乐!”潘擎的声音如同一道冷冽的钢索!骤然截断了所有后续流程!“暂停羁押!立刻执行最高等级隔离!申请强制全环境监测!审讯口供……核心环节存在重大逻辑裂痕!”
米乐脚步猛地顿住!脸上残留的那点疲惫瞬间被惊愕取代!随即化为被挑战判断的、岩浆般的质疑!
“……什么?!”他霍然转身!眼神锐利如刀首刺潘擎!但就在两人目光即将碰撞的瞬间!潘擎身后!物证室和信息处理室大门几乎同时猛地向内洞开!
林语薇的身影从物证室大门走出!手中托着一个放置物证玻片的金属皿!另一手快速递上那份刚打印出来还带着机器余温的分子热力学差异分析报告!
赵明海则首接冲出信息处理室!将手中一个连接数据线的特制平板猛推向米乐的方向!平板屏幕上赫然是那张从暗网节点抓取到的、三角形图案覆盖三星点状的诡异图标!以及一条刚刚从他疯狂运转的系统底层挖掘出来的——就在三分钟前!温文彬登记随身物品里的一个经过伪装的电子墨水点读笔设备!其深层内存碎片中残留的、某种无法读取格式的加密数据流的传输终端标识符——
——其核心结构元素!正是那个悬浮在平板屏幕中央的、带有冰冷几何压迫感的——覆盖三星的三角图标!一个幽灵般的证据!
时间在物证室的冰冷报告与信号沙盘的幽蓝色轨迹中凝固成冰棱。潘擎看着米乐眼中瞬间熄灭的火焰和暴涨的惊愕与燃烧的质疑,他知道,剧场的追光灯刚刚才真正点亮了舞台,而隐藏在聚光灯外更幽深阴影处的,那个真正的“导演”,此刻正将温文彬这张布满泪痕与疯狂的脸推向幕前,作为一出扭曲戏剧的“完美谢幕”。这寂静的刑侦中心里弥漫着塑料微粒被高温熔解的焦臭和信号轨迹断裂的嘶嘶杂音,它们共同谱写成一首只有追猎者能听懂的、为真正猎物敲响的终末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