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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镜屋里的双重倒影/02

当米乐率队冲进通向镜屋的弧形走廊时,一种奇异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冰冷感就缠了上来。这里的光线仿佛被周围过度光滑、过分宽阔的空间吸走了暖意,只剩下一种苍白、病态、带着金属味的冷光从顶部倾泻而下,冰冷地舔舐着每个人的皮肤。陈锐锋高大的身躯最先停在镜屋的雕花拱门前——那扇门虚掩着一条微不可察的缝隙,一股浓重、粘稠、不容错辨的铁锈腥气如同裹着冰块的实体,从门缝里汹涌地漫溢出来,呛人口鼻。

米乐的脚步立刻顿住了,紧随其后的林语薇、赵明海、方子彤的动作也瞬间凝固在踏前和警戒的姿态之间。那气味是如此首接、如此暴烈地宣告着门后发生了什么。不需要言语,一种冰冷的预兆扼住了每个人的喉咙。

走在队伍最后,左腿义肢在光洁如镜的地面发出轻微却异常规律的“滴…嗡…”电子音的潘擎,也停在了距离拱门几步远的地方。他没有再向前挤,身体的重心微微倾向右腿,仿佛要在这种绝对的冰冷和凝固的空气里找到唯一的平衡点。湿透冲锋衣上的水汽,在低温下凝结成细微的寒雾。他的目光掠过米乐和陈锐锋绷紧的肩背,投向那扇散发出可怖气息的虚掩之门。空气里只剩下沉滞的心跳、压抑的喘息,以及远处周振业匆匆追赶时混乱而沉重的脚步声。

走在最后的周振业终于跟了上来,那张刻板到近乎僵硬的面孔,此刻像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狠狠掴了一掌,布满前所未有的骇然与惊恐。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扇半开的门和门缝里溢出的、比黑暗更令人胆寒的气息。他甚至没有留意到脚下虚浮,身体猛地撞到了旁边冰冷的镜面廊壁,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才如同从噩梦中惊醒般扶住墙壁站稳,嘴唇剧烈地哆嗦着,想说什么,却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

米乐深吸一口气——那吸气的动作几乎撕扯着肺叶,冷气和血腥味一同灌入。他强迫自己向前一步,伸出手,指尖触及那冰凉的黄铜门把。他的动作带着刑警应有的沉着力道,但在场每个人都捕捉到了那一刻他肩膀线条极其细微的紧绷——那是人在面对深渊般未知的威胁时,本能防御的姿态。他没有急于推开,手臂上的肌肉鼓胀起来,对抗着那无形的、如同实质般的阻力。

门被缓缓推开,带着金属铰链挤压的微涩摩擦声。

冷光像瀑布一样,无情地从门内倾泻而出,扑打在所有闯入者的脸上、身上,带着某种物理层面的、令人皮肤刺痛的压力。

静。

死一般的寂静。连呼吸声都消失了。仿佛时间本身在这片空间里停滞了,凝结成了厚厚的、令人窒息的冰层。

所有人都像被石化在了原地。眼前的光景超出了任何人对“犯罪现场”概念的预设极限,它不再是证据的陈列场,而是一个被精心布置的、光怪陆离的噩梦舞台!

这是一个极其庞大的六边形空间。从地面到接近穹顶的高度,铺满了光可鉴人、甚至带有微微弧度的安全玻璃镜面!墙壁是镜子,天花板上悬挂着几盏同样包裹着镜面的几何灯具,甚至部分地面也是镶嵌的镜面瓷砖!人一走进去,身影瞬间就被复制了千百次!从无数个扭曲的角度向自己投射过来!

然而此刻,这宛如万花筒般的奇幻景象,被粗暴地涂上了一层最原始、最惊骇、最无法被任何光线反射所稀释的——赤红!

破碎!目之所及,除了靠近地面的部分,视线内所有墙面的镜面都遭到了疯狂的粉碎性破坏!仿佛有什么狂暴的力量从内部爆炸开来!大片大片的玻璃呈蛛网状碎裂,上面泼溅、流淌着大片发黑发暗的粘稠血渍!无数棱角锋利的碎片如同狰狞的牙齿散落在镜屋各处!更多的碎片像瀑布一样,哗哗啦啦地从失去支撑的镜框边缘不断剥落、坠下,摔在地上坚硬的镜面瓷砖上,发出持续不断的、犹如冰雹砸击地面的清脆碎裂声!

这声音在极度空旷的镜屋里回荡、叠加、折射,形成一种永不消逝的、令人牙齿发酸的背景噪音,钻进每个人的耳膜深处!

就在这片惨烈的视觉和声音风暴的中心!

一个人形物体倒在一片狼藉之中!

林正宏!

昔日显赫的城中巨贾,此刻扭曲地俯卧在巨大的、铺满各种形状碎玻璃的镜面地板上。他穿着昂贵的墨蓝色丝绒晚宴西服,但这身奢华的行头此刻己经被刺目的暗红色浆液浸透了前胸后背,并且还在缓慢地向更远、未被血污覆盖的光滑镜面上蔓延。血液浸透了他身下散落的玻璃渣,在光滑如冰的镜面上形成了一幅巨大、诡异、色彩对比强烈到令人眩晕的倒影!他那颗被半凝固血浆黏连着的、沾满了灰尘和碎屑的灰白头颅,无力地耷拉着,侧向门口的方向。

而最刺目、最令人魂魄皆裂的是——

就在林正宏尸体旁边,那没有被完全打碎的墙镜区域,在一片猩红狼藉的背景之上!有几块残余的镜面上,赫然被人用手指蘸着尚有余温的血浆,涂抹出了几个狰狞、狂乱、笔画歪斜扭曲的大字!淋漓的血浆正顺着镜面不断向下流淌,拉出一道道如同垂死泪痕的黏稠血柱,触目惊心!

那行字是——

“林耀阳”

这个名字在闪烁流淌的血光映照下,在西面八方无穷无尽的破碎镜像折射中,扭曲、拉长、变形、增殖,如同千万个凄厉的亡魂在血狱中呐喊!它带着一种首达灵魂深处的、冰冷彻骨的诅咒意味!

“呃……!”

方子彤一声短促压抑的、完全无法控制的惊呼被死死卡在喉咙里。她猛地抬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身体控制不住地踉跄后退半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光滑的镜面廊壁上!镜壁立刻映照出她惊骇欲绝、面无血色的倒影,和她后退的动作叠加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心慌的视觉重影。

林语薇手中的便携物证箱“哐当”一声掉落在她自己的脚背上。她似乎完全感觉不到疼痛,只是脸色煞白,目光死死锁在那几个淌血的巨大血字上,镜片后的瞳孔在剧烈地收缩又放大,里面翻涌着生理性反胃的强烈压制和一种身为技术人员面对极致破坏时的震惊与茫然。

周振业在看清尸体和那血字的瞬间,身体剧烈地晃了几下,像一棵被狂风猛抽了一鞭的老树。他张开嘴,想要发声,却只发出了一连串“嗬…嗬…”的、类似破风箱拉扯的、濒临窒息般的喘息。他布满红血丝的双眼暴突出眼眶,死死地、难以置信地瞪着“林耀阳”那三个血淋淋的字,那眼神里混合着巨大的恐惧和一种……一种仿佛被剥皮抽筋般的、深不见底的痛苦!他猛地抬起一只手,像要伸出去触摸那血字,又像是要奋力将那名字从镜子上抹去,但身体却失去了所有支撑的力量,“扑通”一声了下去,双膝重重砸在冰冷的镜面地砖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他低垂着头,肩膀剧烈地、无声地耸动着,整个人蜷缩成一团颤抖的影子,发出压抑到极致、如同野兽垂死般低沉痛苦的呜咽。

“封锁现场!立刻!方子彤!”米乐的声音带着一种被逼入绝境时才有的凌厉与尖锐,瞬间划破了镜屋内那几乎凝成实质的惊骇氛围!他的呼吸因为刚才那极具冲击力的视觉刺激而变得粗重,脸颊的肌肉在微微抽动,但他强行压下了翻涌的震惊,目光如同烧红的烙铁,烫过每一个在场的队员,“把住门!没有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语薇!”他猛地转向几乎失魂落魄的林语薇,那声音的强度和首接性像一记重锤,“放下东西!保护门口!先做基础环境采样!现场环境极端不稳定!锐锋!维持秩序!明海!保护现有人员!记录所有人的即时位置和状态!”他的声音稳定下来,每个指令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身为队长的绝对意志在最凶险的瞬间,撑住了摇摇欲坠的防线。

陈锐锋第一时间响应了指令,他高大的身形如同一座铁塔,带着沉静得令人心安的压迫感,横移一步,完全堵在了拱门入口的关键位置,将内外视线暂时隔绝。他沉默地看着在地、痛苦呜咽的周管家,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深的审视与疑虑。方子彤用力晃了晃头,强行将自己从那铺天盖地的血色中,深吸一口气,将腰间装备带调整到最便捷的位置,迅速占据了拱门外走廊一个关键的警戒点。

林语薇在米乐点名的瞬间猛地一颤,像是从噩梦中惊醒。她立刻弯腰,飞快地拾起脚边的物证箱,手指因用力而指节发白,但专业的素养立刻主导了她的动作。她迅速打开箱子,取出相机和几支密封试管,强忍着视觉和嗅觉的双重冲击,开始对镜屋门口区域的地面、门把手进行初步静电吸附和空气样本提取。手在微微发抖,但动作精准高效。赵明海立刻拿出记录本和笔,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扫描仪,迅速将拱门外所有人的位置、状态、穿着、以及各自听到巨响后的反应时间等关键点疾速记录备案。

就在这片刻的、令人窒息的动作和指令切换中,一个身影,无声地、缓慢地越过刚刚调整队形的队伍边缘,踏入了镜屋内部。

潘擎。

左腿义肢每一次细微的液压传动,都在冰冷光滑的镜面上敲击出一次低沉的“咚…嗡…”声,规律、清晰,带着一种奇异的非人节奏,在持续不断的玻璃碎裂声中异常扎耳。他似乎没有去看那具惨烈的尸体,也没有立刻看向那些如同鬼火般闪烁的血字。他的身体动作极其谨慎,带着伤者对特殊地形的深刻敬畏,重心稳定地落在右腿上,左脚义肢每一次迈出,都最大限度地用脚跟和前掌外侧试探着脚下镜面和无数碎玻璃混合物的承压能力。

他仿佛完全屏蔽了周围血腥景象带来的感官风暴,进入了一种极度内敛、极度专注的观测状态。他的双眼像最高精度的扫描仪,瞳孔微微收缩,视线不再是笼统地扫视,而是如同两束无形的激光点,缓慢地、一丝不苟地“舔舐”着混乱地面的每一寸细节——飞溅最远的玻璃碎片大小和方向;血滴的溅射形态(是点状喷溅,还是涂抹式的滑擦,抑或是滴落形成的边缘扩散);几块较大的、带有可疑特殊印记(像是某种工具刮擦或手指按压滑行)的镜面瓷砖;一处靠近入口墙角的深红色区域与尸置之间那几道断断续续、仿佛被拖拽或者踩踏弄脏的模糊痕迹(颜色比新鲜血液略暗);靠近尸体的几处破碎镜框的断口痕迹(是瞬间冲击的巨大暴力造成,还是持续反复的挣扎所致?)……

他没有触碰任何东西,保持一种近乎虔诚的距离。只是不断细微地调整着自己的观察角度,头部略偏,有时半蹲下身子(左腿的义肢关节发出比站立时更清晰的液压声),只为更精确地捕捉地面或低矮位置反射光线下的细节纹理。

米乐在完成初步部署后,目光终于落到了潘擎身上。看着他那与周遭恐怖景象格格不入的极致冷静,看着他小心翼翼在玻璃碎片丛林中缓慢穿行的身影,米乐眼中没有不满,反而涌现出一种近乎期待的沉凝。他压低声音,尽量不去打扰那份专注:“老潘?”

潘擎缓缓抬起一只手,做了个极其轻微的动作——示意不要靠近。他的视线,最终定格在一处靠近镜屋最深处墙壁的角落。

那里的景象更加诡异。

那片墙面上的镜面并未被完全打碎,只是呈放射状的大面积龟裂,形成一个扭曲破碎的镜面区域。奇异的是,这片区域的正下方地面上,也铺着一块同样尺寸的镜面地砖。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在这块地砖上方不到半米的墙壁位置,也就是碎裂镜框的边缘,赫然粘附着一小片带着深色污渍的、边缘被撕扯坏的深绿色细绒墙布碎片!那布料颜色和质感,与镜屋深绿镶金线的整体奢华墙布装饰明显一致!但这碎片似乎不是被从旁边扯下,更像是从更高处甩落、飞溅并钩挂在这个特定高度的!它的位置和沾染的污渍颜色……都与尸体旁大量的深红色血迹格格不入!

而就在这片墙面碎镜的下方地面镜面区域里,潘擎的目光死死盯着一滩小小的、颜色格外暗沉、接近黑褐色的、仿佛被刻意多次擦蹭过的不规则污迹边缘!那污迹的边界形状极不规则,仿佛是在某种混乱中,有人曾在此剧烈摩擦过靴底或者手掌!最让潘擎瞳孔收缩的是,在这片污迹的一个细微褶皱凹陷处,一小块被黏连住的、不足半毫米长的、带着金属光泽的墨蓝色丝绸纤维和几根极细微的白色细线粘在那里!墨蓝色!正是林正宏晚宴西装外套内衬丝绸的颜色!而那白色细线……潘擎的目光猛地转向林正宏尸体垂落在血泊边缘的一只手——那手腕上戴着的百达翡丽白金腕表,表带边缘似乎有些断裂磨损的痕迹?

潘擎的目光在这处奇异角落(位置A)和主位尸置(位置B)之间迅速来回扫视。他的大脑仿佛一个瞬间开启的超级计算机,空间坐标、光线的反射角度、碎片散落方向、血迹形态分布以及那几处极其微弱的异常点(墙纸碎片、特殊污迹和残留纤维)被强行纳入了一个庞大的推演模型!无数条隐形的逻辑线和假设如同电流般在他沉默的脑海中高速运转、碰撞、排除!

他猛地抬起头。不是看尸体,而是看向墙壁上那行流淌着血泪的名字——“林耀阳”!这个名字扭曲的镜像正随着不断滴落的血珠微微晃动,在他眼中倒映出无数重影!如同一枚冰冷的钥匙,猛然插入了他推理迷宫深处的一把锁芯!

他猛地转过头,看向拱门内侧的地面边缘——那枚静静躺在镜子碎渣和地毯边缘夹缝里的玻璃珠!在镜屋冰冷诡异的光线下,它那原本不起眼的圆润光泽被无限放大折射,反射出的光斑如同鬼魅的眼睛。

周振业那压抑到失声的呜咽,远处宾客们被强行关在餐厅区域后爆发出的一阵阵骚动、恐慌和模糊不清的激烈争吵声,管家偶尔夹杂在呜咽中无法抑制的几个破碎音节……与镜屋内永不停止的玻璃坠落声、义肢低沉的液压嗡鸣,以及潘擎那如同深渊寒潭般寂静的推理风暴,交织成了孤月山庄最深最暗的绝望协奏曲。这个由玻璃、光线、鲜血和恐惧构成的炼狱,才刚刚开始展示它最扭曲的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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