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梅雨季总是缠绵悱恻,青石板路上浮起薄薄的水雾。乌拉那拉景娴坐在绣楼窗前,指尖缠绕着藕荷色丝线,绣绷上的并蒂莲己初现雏形。檐角的铜铃被风拂动,发出细碎声响,恍惚间竟与坤宁宫里的铜鹤香炉有了几分相似。
"娘子,歇一歇吧。"温润的男声从身后传来。沈明轩端着青瓷茶盏,发间还沾着巷口桂花糕的香气。他在绣墩旁坐下,自然地接过妻子手中的绣绷,笨拙地穿针引线,"你看我这针脚,可还能入眼?"
景娴望着丈夫认真的模样,忍不住轻笑出声。她伸手擦去他鼻尖的线头,鬓边的珍珠步摇轻轻晃动:"沈公子的字能入翰林院,这针线活却是要被绣娘笑话的。"话音未落,一块温热的桂花糕便递到唇边,沈明轩眼底满是宠溺:"娘子只管尝味道,绣活有我呢。"
窗外的雨丝突然急了些,打在芭蕉叶上沙沙作响。景娴倚在丈夫肩头,听他讲着今日市集上的趣事。这样平淡的日子,竟比记忆里那些华贵的绸缎、精美的膳食还要珍贵千倍。她不知道自己为何总在深夜梦回时,看见朱红宫墙和龙袍上的金线,醒来后枕巾却己被泪水浸透。
就在此时,楼下突然传来一阵骚动。景娴掀起绣楼的湘妃竹帘,只见街道上停着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身着官服的侍卫整齐列队。一位身着藏青锦袍的男子缓步走下马车,腰间的羊脂玉佩在雨中泛着温润的光。
西目相对的刹那,景娴手中的绣绷险些坠落。那男子的眉眼,竟与她梦中反复出现的身影重叠。乾隆望着楼上的女子,呼吸骤然停滞——同样的眉眼,同样的浅笑,只是那双眼睛里,再也没有了曾经的深情与哀怨,取而代之的是被幸福滋养出的柔光。
沈明轩察觉到妻子的异样,顺着她的目光望去,随即将人轻轻护在身后。他拿起油纸伞,牵着景娴的手走下楼:"娘子,我们去买些新鲜的莲蓬?"景娴点点头,却忍不住回头再看一眼。
乾隆看着两人相携远去的背影,心口传来一阵钝痛。沈明轩将伞大半倾向妻子,自己的肩头很快被雨水打湿;景娴则踮脚为丈夫整理被风吹乱的发冠,动作自然得仿佛做过千百次。他想起那年南巡,景娴也曾这样为他撑伞,却被他一句"别挡了朕看风景"伤透了心。
雨越下越大,乾隆却浑然不觉。他望着雨幕中渐渐模糊的身影,终于明白什么叫咫尺天涯。曾经那个在坤宁宫独守空闺的皇后,如今成了被捧在手心里的寻常妇人;而他这个九五之尊,却永远失去了给予她幸福的机会。
"皇上,该回宫了。"随从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乾隆低头看着积水里自己的倒影,两鬓己染白霜。他转身走向马车,衣摆扫过青石板,惊起几串水珠。这一世,他与景娴终究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就像两条相交过的线,错过后便渐行渐远。
烟雨依旧朦胧,绣楼里重新传来阵阵笑声。景娴倚在沈明轩怀里,继续绣着那幅并蒂莲。这一次,她绣的不是皇家的祥瑞,而是寻常夫妻的圆满。而那个曾在她生命里掀起惊涛骇浪的人,终究化作了江南烟雨中一抹淡淡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