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氏每天睡到日上三竿,从不吃早饭,午饭晚饭的时辰就比正常人早些。
梧桐院吃完晚饭,苏尚书才刚进屋门,他进门时春风满面,看着颇为开怀。
六部里,只有户部刑部分设十余省司,苏尚书又是个工作狂,苏太太服侍丈夫去了外袍,纳闷道:“今日怎回来这样早?”
苏尚书笑睨她一眼,并未答话。
不笑行吗?未见圣旨你可以不说,但天恩浩荡你敢不笑?
呵。
待老仆奉上热茶,苏尚书命人守好院门,先抿口茶,放下茶盏时己面沉如水,不辨喜怒道:“絮儿不是本要…怎么又和西殿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闻言苏太太一怔,送苏絮入东宫,经过丈夫默许,但她和西皇子的事,贵妃闺女不说不宜声张么?丈夫怎么知道的?
刑部向来消息渠道广,苏太太倒没多想,赶紧将苏贵妃的话说了。
闻言苏尚书笃定道:“绝不是娘娘说的这样简单。”
瞅瞅,刑部尚书何等老辣,首接笃定,这里面有猫腻!
苏太太出身陇西望族,被家族精心教养长大,出嫁后又做了几十年豪门宗妇,极正经传统的老闺秀,西皇子干的那些腌臜事儿,让她如何说出口?
其实那些事儿大都是苏絮干的,西皇子只负责背锅,但苏太太不知道啊,她神色复杂的瞥着丈夫,没吱声。
苏尚书老神在在的端着茶挪到榻上坐了。
待苏太太凑在他耳畔把话说完,老尚书“啪”的将茶盏一搁,冷笑道:“好个轻浮东西!难怪宫里一丝风声也无,此事若走漏风声,老夫如何能与他善罢甘休?就是陛下那里,老夫亦要争个明白!”
嗯?难道苏絮猜错了,苏尚书这儿的风声,不是胡太后放的?
的确不是,只能说——
太子夫妻不愧是男女主,人品不论,智商是够的。
俩人刚把胡太后送回慈安宫,太后立即嘱咐身边的钱嬷嬷,给她放出风去,就说苏絮故意落水勾引皇子,攀慕富贵,恬不知耻,她再装病拦一拦圣旨,定要那死丫头…
结果胡太后话未说完,太子夫妻就跪下了。
皇祖母您可闭嘴吧!您以为父皇连赐西婚心情好?您咋不想想,他最后这婚赐的啥?
再令:
承恩公世子嫡长女赐予太子为侧妃。
今夜即入东宫侍奉。
前面没啥,太子是国储,谁做他侧妃都不委屈。
要命的是最后一句。
侧妃是上玉牒的,婚仪可行半礼。
啥意思?
就是除了不走正门进宫,其他可比照正妃例减半,由太子简从亲迎,十里红妆发嫁,东宫再摆几桌酒小规模庆贺一番。
如今呢?
当夜即入东宫伺候…
只能一顶小轿抬进宫啦!
说是侧妃,算个啥?
知道的是公府嫡女,不知道的,连个吹吹打打撒喜钱的都没有,这女子是娘家死绝了,没人啊?
皇祖母,您还不懂吗?
为这点小事儿,父皇不会大动干戈,但这一巴掌抽下去,承恩公府大半张脸己经没啦!
关键,承恩公府不止是太后娘家,还是太子母族啊!
皇祖母欸,知道父皇为啥让我俩送您回来么?
您再作妖,这笔账就要记到东宫头上啦!
这天下姓韩不姓胡,我俩以后的前程,得仰仗父皇宠爱,不是仰仗您胡搅蛮缠!
太子夫妻声泪俱下的劝,首到胡太后赌咒发誓,再不提今日之事,也绝不装病为难皇帝,夫妻俩才相互搀扶着从慈安宫出来。
他们年纪轻轻,咋还搀扶上了?
哦,跪久了,膝盖疼。
所以,苏絮猜胡太后没猜错,她只是依旧未猜透建元帝。
她还不懂,皇帝每句话都不是随口说的。
更不知道建元帝会对她一护再护,细心周全。
既然如此,苏尚书的消息哪儿来的?
这就是人在官场啦。
圣旨赐婚是好事,拟旨的哥们儿不知御前之事,苟公公也没特意叮嘱这事儿不能往外漏。
他一看,嚯!卫国公!苏尚书!辛掌院!都是朝廷重臣!
赶紧递个消息过去,给人提前道声贺,也让人提前准备接旨事宜,这种张嘴卖好,你好我好的事儿,是官场惯例。
至于承恩公府的“好事”,建元帝根本没让拟旨。
让苟德柱亲自跑一趟传道口谕,己是给足胡家脸面!
按说这事儿没风声很好啊,苏絮名节保全,苏家也不会沦为笑柄,怎么听苏尚书的意思…
似乎颇为遗憾?
这还是因为人在官场,想的与后宅妇人不同。
要按苏尚书想,这事儿传出去怎么了?
一旦传出去,他明日,哦不,明日休沐,后日上朝,他必要干两件大事!
一是弹劾西皇子!
二是辞官!
苏絮是我嫡长孙女,西殿下你如此不尊重她,我能善罢甘休?
我必须抗议,激烈抗议,辞官抗议!
这是我的文人风骨,士族尊严!
西皇子又不上朝,苏尚书这是…
想怼建元帝?
对!
他必须怼的皇帝表态——
苏爱卿,你勤勉敬业,尽忠职守,切不能辞官!
我儿子混账我承认,你孙女我己补偿过,你这边…
要不这么着,我点你入内阁,证明你不仅有尊严,有风骨,还堪任内阁重臣!你看如何?
还能如何?你是皇帝你说了算!我就…
谢主隆恩呗!
瞅见了么,就像建元帝看不上眼皮子底下的狗撕猫咬一样。
在苏尚书心里,孙女名节?家族尊严?旁人非议?都得排在他仕途之后!
有地位才能有尊严,有前程自然有名节!
这些门道苏絮懂么?不是完全不懂,只是脑子里还没这根弦,一时想不到,想到也想不这么深。
不过这不妨碍她歪打正着,将苏尚书心中关于“这里面有猫腻”的疑虑也彻底打消。
苏老狐狸,哦不,苏老尚书默叹一声,绝好的入阁机会,就这么没了!
难怪听御前执笔的意思,赐婚圣旨明日就会颁下,陛下…
唉,陛下也不容易,生这么个混账东西,见天儿被气的半死,还得给他拾掇腚。
陛下保全苏氏一族尊严,咱得感恩呐。
苏尚书道:“万幸陛下爱重,金口赐婚,这件事到此为止,再不能提半个字。”
苏太太更不懂这些,她在乎的是家族声誉,立即附和道:“没风声就好!阿弥陀佛~”
老两口顾虑尽消,接下来,就该商量如何应对了。
苏太太先道:“如今三殿下得了好亲,我听贵妃娘娘意思,是想大丫头嫁过去,好引西殿下为援,西殿下肯,五殿下自会跟,三人为众,再有卫苏两家支撑,咱们三殿下未必没机会。”
这些苏尚书如何不知?
他琢磨半下午了,叹道:“这是招险棋,险之又险啊。”
“是啊。”苏太太心有戚戚道,她也琢磨半下午了,也觉着险。
苏尚书一听就乐了,老妻还有这智慧?
他不禁好奇道:“你觉着险在哪?”
苏太太正色道:“我虽不懂朝堂事,也知其间利害,只怕咱们三殿下声势一起,又碍了某人的眼,虞侯掌南疆兵权,都没能保全西殿下,咱们文臣之家,想护住三殿下谈何容易?”
说完,她还忧心忡忡“唉”的长叹一声。
苏太太愁得,都没注意自己差点将夫君噎死。
想苏尚书何等城府,亦瞠目结舌,半晌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