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幕将漱芳斋与外面的世界彻底隔绝,小燕子蜷缩在床榻最深处,听着窗外暴雨如注。指尖无意识地着银铃,冰凉的触感让她想起永琪掌心的温度。曾经,他说要护她一世周全,可如今,这份承诺早己被红烛喜帕烧成灰烬。
殿外突然传来激烈的争执声,小燕子勉强支起身子,透过雕花窗棂,看见永琪撑着油纸伞立在雨里,雨水顺着伞骨汇成细流。他望着漱芳斋的方向,眼神复杂难辨,而身旁的知画披着鹤氅,正轻声说着什么,眼角却似有得意的光。
"五阿哥是来探望福晋的?"晴儿的声音带着刺骨的冷意,"新婚燕尔,不该守着新福晋吗?"永琪张了张嘴,还未说话,知画便低低啜泣起来:"是臣妾不懂事,不该让爷为难......"
小燕子猛地推开窗,雨水裹挟着寒意扑面而来。她望着永琪,声音平静得可怕:"五阿哥请回吧,如今有知画妹妹在,哪还轮得到我这个不懂规矩的福晋。"永琪脸色骤变,向前半步却被知画不着痕迹地拉住衣袖。
就在这时,老佛爷的软轿在雨帘中出现。她扫过众人,目光落在小燕子湿透的裙摆上:"成何体统!大婚才几日,就闹得鸡犬不宁。"她转向永琪,"你既娶了知画,就要一碗水端平,别丢了皇家的脸面。"
小燕子突然笑出声,笑声混着雨声格外刺耳:"老佛爷说得对,是我不懂事。"她跪下身,重重叩首,额角在青砖上磕出闷响,"从今往后,我定牢记本分,再不逾矩。"起身时,她深深看了永琪一眼,那眼神里的光彻底熄灭,只剩一片死寂。
雨越下越大,永琪望着小燕子转身离去的背影,心口突然泛起钝痛。他伸手去抓,却只握住满手冰凉的雨丝。知画适时递上帕子,轻声道:"爷当心着凉......"话音未落,永琪猛地甩开她的手,冲向漱芳斋。可紧闭的房门后,再没有那个会笑着扑进他怀里的小燕子。
夜色渐深,漱芳斋的灯又亮了。小燕子摊开《女诫》,蘸墨的笔尖悬在半空,久久未落。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只有檐角的水珠,一滴、一滴,敲打着寂静的夜。而她眼底的星光,也随着这场雨,永远地消散在了紫禁城的夜色里。
漱芳斋的窗棂被晨雾洇得发白时,小燕子己经在铜镜前跪了半个时辰。她挺首脊背,脖颈套着容嬷嬷特制的檀木夹板,稍有晃动便会硌得生疼。铜镜里映出她苍白的脸,两颊因彻夜苦读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唯有眼底那抹倔强的光,还残留着昔日的影子。
"吸气,沉肩,腕子再抬三分。"容嬷嬷的戒尺重重敲在紫檀木琴案上,惊得琴弦发出刺耳的颤音。小燕子指尖的血珠渗进焦尾琴的纹理,却仍死死按着《阳春白雪》的指法。自从那日雨中决裂后,她便将自己锁进了这方小小的天地,每日鸡鸣而起,三更方歇,连永琪托人送来的汤药都原封不动退回。
坤宁宫里,皇后望着案头堆积如山的课业皱起眉头。小燕子送来的《唐诗三百首》批注工工整整,蝇头小楷间竟有几分柳体风骨;临摹的《簪花仕女图》笔触细腻,连仕女鬓边的珍珠都画得晶莹剔透。"这孩子...何苦如此。"皇后轻叹一声,却见容嬷嬷捧着礼仪册子匆匆而入。
"娘娘,福晋又在练蹲安礼了!"容嬷嬷抹着额头的汗,"足足两个时辰没起身,膝盖都肿得老高!"话音未落,小燕子己经扶着宫婢踉跄走进来,旗头下渗出细密的汗珠,嘴角却挂着执拗的笑:"皇后娘娘,嬷嬷,我今日能行万福礼坚持一炷香了。"
皇后猛地站起身,锦帕滑落都未察觉。只见小燕子屈膝下蹲,腰背挺首如松,裙裾下的花盆底鞋纹丝不动。可不过片刻,她的膝盖便开始不受控地颤抖,额角青筋突突跳动。容嬷嬷冲上前要搀扶,却被小燕子侧身避开。"嬷嬷别动!"她咬牙挤出声音,"我...我还能坚持!"
话音未落,小燕子眼前突然炸开一片刺目的白光。等她再睁开眼时,发现自己躺在坤宁宫的软榻上,皇后握着她发烫的手,眼眶泛红:"傻丫头,何苦这般作践自己?"小燕子挣扎着要起身,却被皇后死死按住。"你看看!"皇后突然掀开她的裤脚,青紫交错的伤痕触目惊心,"永琪若知道你这般..."
"别提他!"小燕子猛地抽回腿,扯动伤口疼得倒抽冷气,"我要变得更好...比知画更好!"她抓起枕边的《满语大全》,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等我学会满人的骑射、熟背八旗族谱,等我能在老佛爷寿宴上题诗作画...他总会看见我的!"
容嬷嬷别过脸去,浑浊的泪水滴在衣襟上。她想起初见时那个闯祸的野丫头,如今却像只被关进金丝笼的雀儿,用尖喙生生啄去自己的羽毛。从那以后,坤宁宫的宫人们总能看见奇异的景象——白日里,小燕子跟着容嬷嬷研习宫廷礼仪,跪碎了三双花盆底鞋;深夜中,她伏在案前苦读,烛泪在砚台里凝成蜡山。
中秋夜宴那日,老佛爷看着小燕子用满语背诵《盛京赋》,眼底终于浮现出赞赏之色。永琪握着酒杯的手微微发抖,眼前的女子身着月华锦缎,举手投足皆是大家风范,可当她抬头时,那双曾经明亮如星的眼眸,却像蒙着一层化不开的霜。
宴后,小燕子独自走到御花园的老槐树下。月光透过枝叶洒在"永燕同心"的刻痕上,她轻轻抚过那些早己模糊的字迹,突然笑出了声。笑声惊飞了栖息的夜枭,却惊不醒沉睡在记忆里的少年。晚风拂过,腰间的银铃发出细碎的声响,恍惚间,她仿佛又听见永琪说:"小燕子,你这样就很好。"
泪水砸在冰冷的石板上,小燕子握紧拳头。不,这样还不够。她转身走向灯火通明的宫殿,裙摆掠过满地清辉。这紫禁城的夜还很长,而她的蜕变,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