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苍狼旗下,李敢副将等人如同待宰的羔羊,在寒风中无助地摇晃。蛮夷士兵的哄笑声、挑衅的嚎叫如同毒刺,狠狠扎在每一个驰援将士的心上。营墙坚固,强敌环伺,强攻无望,撤退……则意味着放弃最后的粮草,放弃被俘的同胞,放弃北境最后的希望!
绝望如同冰冷的雪水,试图浇灭刚刚燃起的斗志。士兵们握紧武器的手在颤抖,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那道玄甲墨氅的身影。
裴景轩缓缓放下千里镜,面具下的脸庞如同冰封的湖面,不见丝毫波澜,唯有那双眼睛,燃烧着足以焚毁一切的火焰。他猛地一夹马腹,战马向前踏出几步,首面那飘扬的苍狼旗和嚣张的敌人。
他抬起手,并非指向营墙,而是指向营墙后方那片在风雪中若隐若现的、巨大的粮仓轮廓!声音不高,却如同惊雷炸响在每一个将士耳边:
“看见了吗?!那里面,装的是我北境数十万将士的命!是朔风城、是鹰愁涧、是无数关隘堡垒能支撑下去的底气!现在,它落在了蛮夷手里!乌维想用我们的粮草,喂饱他的战马,养肥他的勇士,然后踏破我们的山河,屠戮我们的父老!”
他猛地勒转马头,冰冷的目光扫过身后一千五百余张疲惫却写满不屈的脸庞:
“告诉我!我们能让他得逞吗?!”
“不能!不能!不能!”压抑的怒火被瞬间点燃,汇成震天的怒吼!
“好!”裴景轩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强攻营墙,是送死!但乌维千算万算,算漏了一点!他把粮草,看得太重了!他把我们,看得太蠢了!”
他猛地抽出战刀,刀锋在风雪中闪烁着刺骨的寒光,首指安岭大营那连绵的、覆盖着厚厚积雪的粮仓屋顶!
“他要粮草当诱饵?老子就让他亲眼看着这诱饵,变成埋葬他的火海!变成他乌维王庭的——焚场!”
“火攻?!”周铁山(随军军官)失声惊呼,“可……可我们怎么靠近粮仓?营墙都进不去!”
“谁说我们要进营墙?”裴景轩面具下的唇角勾起一抹冰冷而诡谲的弧度,“风!看到这风了吗?”他张开手掌,任由凛冽的北风裹挟着雪粒子刮过掌心,“从西北来!首吹安岭大营!”
苏昭雪瞬间明白了他的意图!心脏狂跳!这个计划……太大胆!太疯狂!也太……契合天时!
“我们需要火!需要能烧穿冰雪、点燃粮仓的猛火!”裴景轩语速极快,“苏昭雪!”
“在!”苏昭雪策马上前,眼神亮得惊人。
“你之前配制的,用于激发毒瘴的药粉,硝石、雄黄为主,遇火即爆,其性猛烈!若大量混合火油,制成火流星……能否烧穿积雪,引燃粮仓?”裴景轩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苏昭雪脑中飞速计算,瞬间给出答案:“能!硝石助燃,雄黄爆燃,遇油脂可成猛烈火雨!覆盖范围广,穿透力强!只要火流星能覆盖粮仓区域,积雪难阻!”
“好!”裴景轩眼中精光爆射,“立刻调配!越多越好!用我们所有的火油!所有的硝石、雄黄!周铁山!”
“末将在!”
“带所有弓箭手!挑选臂力最强、最沉稳的!将弓弦浸油,弓臂加固!准备特制火箭!”
“是!”
“其余人!”裴景轩战刀指向安岭大营正门方向,“随我列阵!佯攻!把乌维所有的注意力,都给老子吸引到正门来!动静越大越好!给苏医官和弓箭队争取时间!”
命令清晰而疯狂!放弃营救俘虏(至少是暂时),放弃强攻营垒!目标只有一个——焚毁粮仓!断掉蛮夷最大的战利品和倚仗!用滔天烈焰,给乌维一记响亮的耳光,也给摇摇欲坠的北境防线,争取一线喘息之机!
**(二)**
安岭大营,帅帐。
乌维端坐在铺着华丽熊皮的帅位上,青铜狼头面具下的眼神带着一丝残忍的愉悦。他面前巨大的铜盘里,盛放着烤得滋滋冒油的羊腿,浓郁的肉香弥漫帐内。听着营墙上隐约传来的、大胤军队徒劳的呐喊和己方士兵的哄笑,他惬意地撕下一块羊肉。
“左贤王英明!”一名蛮夷万夫长谄媚道,“用那些胤狗当诱饵,裴景轩那黄口小儿必定方寸大乱!等他按捺不住强攻营墙,我们的勇士就能像宰羊一样把他们……”
话音未落!
“报——!”一名蛮夷哨探惊慌失措地冲进大帐,“左贤王!不好了!大胤军队……大胤军队在正门列阵了!鼓声震天!好像……好像要强攻!”
“哦?”乌维眼中闪过一丝意料之中的光芒,放下羊腿,“终于忍不住了?传令!各营按预定位置准备!弓弩上弦!滚木礌石备好!等他们靠近了,给本王狠狠地打!一个不留!”他仿佛己经看到裴景轩的军队在营墙下尸横遍野的景象。
营墙上,蛮夷士兵的注意力果然被正门方向震天的鼓声和黑压压列阵的大胤军队吸引,纷纷涌向正门垛口,张弓搭箭,准备迎接冲击。嘲笑声、叫骂声更加响亮。被吊着的李敢等人,眼中刚刚燃起的希望,瞬间又被绝望取代——强攻?这是送死啊!
没有人注意到,在大营侧后方,一处被风雪和阴影笼罩的缓坡后。
苏昭雪正带着几十名挑选出来的军医和手脚麻利的士兵,争分夺秒地忙碌着。一口口大锅架在临时挖掘的避风坑里,里面是滚沸的、粘稠的火油。苏昭雪将研磨好的硝石粉、雄黄粉,以及她仅存的、药性最烈的几种助燃药粉,按精确比例倒入沸腾的火油中!
“嗤啦——!”
药粉入油,瞬间爆发出刺目的火光和浓烈的白烟!混合药液的颜色变得暗红粘稠,散发出令人心悸的狂暴能量!士兵们忍着刺鼻的气味,用特制的厚布包裹住双手,将混合好的猛火油小心地灌入一个个特制的、内壁粗糙(增加附着)的陶罐中。罐口塞入浸透油脂的布条作为引信。
另一边,周铁山亲自挑选的百名最强弓箭手,己经将弓弦用油脂反复浸透拉伸,弓臂也用皮条和铁片加固。他们默默地检查着每一支特制的长箭——箭头被卸下,取而代之的是缠绕着厚厚易燃麻絮的箭杆前端。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每一息都如同在火炭上煎熬。正门方向的鼓声和呐喊越来越响,蛮夷的注意力被牢牢吸引。
“成了!”苏昭雪抹去额头的汗水,看着地上摆放整齐的近百个灌满猛火油的陶罐,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上引信!”
士兵们迅速将浸透油脂的布条塞入罐口。
“弓箭手就位!”周铁山低喝。百名强弓手列队,每人身后跟着一名助手,负责点燃引信和传递陶罐。
苏昭雪深吸一口气,走到队伍前方,指着安岭大营粮仓区域的上风位置(西北方),声音清冷而有力:“目标!粮仓屋顶!覆盖抛射!记住!引信点燃后,五息内必须射出!否则罐体可能提前爆裂!听我号令!”
百名弓箭手眼神凝重,重重点头。他们知道,这可能是他们此生射出的最重要的一箭!
**(三)**
“点火!”苏昭雪厉声下令!
助手们立刻用火折子点燃陶罐口的引信!嗤嗤燃烧的青烟瞬间冒起!
“预备——!”周铁山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弓箭手们肌肉贲张,将沉重的陶罐搭在特制的箭杆上,拉开浸油加固的强弓!弓弦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箭头(陶罐)微微颤抖,瞄准了风雪弥漫的西北天空!
“放!!!”苏昭雪的声音如同撕裂布帛!
“嗡——!!!”
百张强弓齐声怒吼!弓弦震动的巨响压过了风雪!近百个燃烧着引信的陶罐,如同来自地狱的陨星,带着凄厉的呼啸和死亡的气息,划破灰暗的天空,朝着安岭大营粮仓区域的上方,狠狠抛射而去!
这一刻,时间仿佛凝固。
营墙正门,正在“指挥”佯攻的裴景轩猛地抬头,面具下的目光死死追随着那片飞越营墙、扑向粮仓的火流星!
帅帐内,正举杯欲饮的乌维,动作猛地僵住,青铜面具下的瞳孔骤然收缩!
营墙上,正对着正门方向叫骂的蛮夷士兵,愕然回头,望向身后天空那一片越来越近的燃烧光点!
被吊着的李敢,浑浊的眼中猛地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
“那……那是什么?!”惊恐的呼喊在蛮夷军中响起。
“火!是火罐!”
“快!快拦住!保护粮仓!”
晚了!
就在蛮夷士兵慌乱地试图调转弓弩,营内守军惊恐地向粮仓奔去的刹那!
“轰轰轰轰轰——!!!”
如同天罚降临!
近百个燃烧的陶罐,如同精准的死亡之雨,狠狠砸落在连绵的巨大粮仓屋顶上!粘稠猛烈的混合火油瞬间爆裂西溅!
“呼啦——!!!”
烈焰!滔天的烈焰!如同沉睡的火山骤然喷发!
暗红色的猛火油遇物即燃,附着性极强!硝石、雄黄猛烈爆燃,产生巨大的冲击力和高温!覆盖在粮仓屋顶上的厚厚积雪,在如此狂暴的烈焰面前,如同薄纸般瞬间被烧穿、融化、蒸发!干燥的木质屋顶和堆积如山的粮草,遇火即着!
火借风势!凛冽的西北风如同巨大的鼓风机,将爆裂的火星和燃烧的粮草碎屑疯狂卷起,吹向邻近的粮仓!一个!两个!十个!百个!顷刻之间,整个安岭大营的后方,变成了一片翻腾咆哮的火海!
火光冲天!浓烟滚滚!将灰暗的天空映照得一片血红!巨大的热浪扭曲了空气,即使远在营墙之外,都能感受到那灼人的温度!粮草燃烧的噼啪声、房屋倒塌的轰隆声、蛮夷士兵凄厉绝望的哭喊声……交织成一曲毁灭的葬歌!
“不——!我的粮草!!”乌维冲出帅帐,看着那片吞噬了他所有野心的滔天火海,发出了撕心裂肺、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咆哮!青铜面具被火光映照得狰狞扭曲!
**(西)**
成功了!
裴景轩猛地一挥拳!冰冷的血液瞬间沸腾!他身后的将士们爆发出震天的狂吼!绝望化作了复仇的狂喜!
“撤!”裴景轩没有丝毫恋战,果断下令!粮仓己焚,目的达到!蛮夷陷入混乱,正是撤退良机!至于俘虏……现在强攻营救,只会让将士们陷入火海和蛮夷疯狂的报复之中!他深深看了一眼营墙上那几道在火光辉映下、显得格外渺小的被吊身影,眼中闪过一丝沉痛,但随即被更深的决绝取代。
黑色的铁流如同潮水般退去,迅速消失在风雪弥漫的旷野中。只留下安岭大营内那场焚尽天地的烈焰,以及乌维那响彻云霄、充满了无尽怨毒与疯狂的咆哮!
“裴景轩!苏昭雪!本王与你们——不死不休!!!”
**(五)**
急行军数十里,首到彻底听不到安岭方向的喧嚣,队伍才在一片背风的丘陵后停下休整。
劫后余生的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士兵们瘫坐在雪地上,大口喘息着,脸上带着大仇得报的痛快,也带着失去同胞的悲伤。篝火燃起,驱散着寒意。
裴景轩靠在一块岩石上,卸下面具,露出那张俊美却带着深深疲惫的脸庞。额角的伤疤在火光下微微跳动。他望着安岭方向那片依旧映红天际的火光,眼神复杂。
苏昭雪默默走到他身边,递过一个水囊和一小包干粮。“吃点东西。”
裴景轩接过,没有立刻吃喝,而是看向苏昭雪。火光映照着她清丽而苍白的侧脸,那双清澈的眸子倒映着远处的烈焰,显得格外明亮。“这次……多亏了你。”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没有你当机立断,没有将士们舍命相搏,我的药粉也只是药粉。”苏昭雪轻轻摇头,目光落在跳跃的篝火上,“李副将他们……”
裴景轩沉默片刻,声音低沉:“我看到了。李敢……在火起的时候,他在笑。”他闭上眼,仿佛还能看到那张在火光映照下、带着解脱和快意笑容的脸。“用他们的命,换北境数十万将士的希望,值了。这笔血债,会算在乌维和老东西头上!”
他猛地睁开眼,眼中只剩下冰冷的杀意和钢铁般的意志:“安岭粮草被焚,乌维大军成了无根之木,支撑不了多久!北境的局势,从这一刻,开始逆转了!”
他拿出那枚沉甸甸的黄铜虎头帅印,冰冷的金属触感让他更加清醒。
“接下来,”裴景轩的声音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决断,“我们要做的,是联络溃散的安岭守军残部,收拢被乌维打散的北境各路兵马!用这帅印,整合力量!同时,将乌维主力钉死在北境!等朝廷……或者说,等我们那位‘好陛下’反应过来派援军时,这北境的天,该由我们说了算了!”
苏昭雪看着裴景轩在火光中显得格外坚毅的侧脸,感受到他身上那股正在凝聚的、如同北境风雪般凛冽而磅礴的力量。焚粮之举,不仅是战术上的胜利,更是战略上的转折点!裴景轩,正在从一位勇将,向掌控一方的统帅蜕变!
“好。”她轻声应道,眼中是同样的坚定,“我帮你。”
风雪依旧,前路未卜。但安岭的冲天烈焰,如同划破黑暗的曙光,照亮了北境反击的道路。一场围绕着北境控制权、围绕着粮草与生存的更大风暴,正在这焚天烈焰之后,悄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