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雨轩的日子，如同沉入古井的死水。清冷，孤寂，带着一种被遗忘的钝痛。
林晚脸上的伤口在慢慢结痂，在草药和柳树皮的双重作用下，灼痛感日渐减轻。她拆掉了那肮脏的布条，露出了新生的、带着暗红疤痕的皮肉，如同被烈火灼烧过的土地，狰狞地爬在苍白的脸颊上。小蝶第一次看清她的脸时，吓得倒抽一口冷气，手中的破木盆差点摔在地上，眼中瞬间盈满了泪水，不知是惊惧还是别的什么。
“很丑？”林晚坐在唯一一张还算完实的木凳上，用一块还算干净的湿布，蘸着冰冷的井水，一点点擦拭着脸上的疤痕，动作缓慢而平静。铜镜是奢望，她只能凭感觉。
小蝶慌忙摇头，声音细弱：“没……没有……奴婢只是……”
她看着林晚那平静无波的眼神，后面的话咽了回去，只是默默地将一盆刚打上来的、还算清澈的井水放在她脚边，又低着头退到一边。
林晚没再追问。她知道自己此刻的容貌足以止小儿夜啼。但这副皮囊，早己不是她在意的东西。生存，复仇，掌控命运，这才是唯一的目标。脸上的疤痕，不过是这场战争的勋章，提醒着昭阳宫的血债。
小蝶依旧沉默寡言，如同惊弓之鸟，做事小心翼翼，动作带着一种刻板的恭敬。
她每天按时送来粗糙的饭食，比冷宫好不了多少。冰冷的井水，打扫庭院里永远扫不尽的灰尘和枯叶，修补那西处漏风的破窗纸。
她对林晚保持着绝对的、近乎僵硬的疏离，眼神总是躲闪，带着深深的恐惧和那丝挥之不去的怨怼。
林晚也不点破，只是冷眼旁观。她需要这个宫女，至少需要她维持听雨轩最基本的运转。至于她心里的毒刺，暂时拔不得，也无需拔。只要她不主动递刀，林晚可以容忍她的存在。意识深处，指向小蝶的恶意针刺感依旧存在，但微弱且混乱，如同风中残烛，暂时构不成威胁。
真正的威胁，始终盘踞在昭阳宫的方向。那如同跗骨之蛆的滔天恶意，在丽嫔栽赃玉簪失败后，非但没有减弱，反而如同被激怒的毒蛇，变得更加焦躁、更加怨毒！低语碎片如同密集的冰雹，日夜不停地冲击着林晚的神经：
“……废物！……蠢货！……安贵人……荷花池……推……落水……意外……干净……”
安贵人？荷花池？推？落水？意外？
林晚的心弦瞬间绷紧！柳氏果然不会善罢甘休！丽嫔的拙劣手段失败了，立刻换上了安贵人！这一次，不再是栽赃偷窃，而是要制造一场“意外”落水！在这寒冷的冬天，落入冰冷的荷花池……就算不死，一场足以要命的风寒也跑不掉！而且“意外”落水，干干净净，无迹可寻！
好狠毒！好算计！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升。林晚的指尖无意识地划过脸颊新生的疤痕，带来一丝细微的刺痛。她站起身，走到那扇糊着破旧窗纸的窗前，目光穿透窗棂的缝隙，望向听雨轩外萧瑟的庭院。
意识深处，那指向昭阳宫的恶意源点，如同一个散发着不祥红光的坐标，清晰地标注着方向。
而“荷花池”这个关键词，如同黑暗中的灯塔，瞬间在她脑海中勾勒出御花园那片冬日里残荷败柳的景象。位置，距离听雨轩并不算太远。
安贵人……林晚在冷宫时，从那些破碎的流言中拼凑过这个女人的信息。依附柳贵妃，位份不高（常在或贵人），容貌平平，但胜在嘴甜会奉承，是柳贵妃身边一条还算得用的咬人犬。性格？冲动，易怒，嫉妒心强……是个容易被利用的蠢货。
柳氏派她来执行这“落水”的任务，倒是“人尽其才”。安贵人那点浅薄的脑子，大概只想着在贵妃面前立功，根本想不到这“意外”背后的凶险和她自己可能承担的后果。
杀机己至，如同悬在头顶的冰锥。
林晚缓缓收回目光，转身看向角落里正低头、僵硬地擦拭着一张破木桌的小蝶。她的身影单薄，动作机械。
“小蝶。”林晚的声音不高，却打破了听雨轩死寂的空气。
小蝶的身体猛地一颤，如同受惊的兔子，飞快地转过身，低着头，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答……答应有何吩咐？”
“御花园的荷花池，”林晚的声音平静无波，像是在谈论天气，“这个时节，池边的石板路，是否湿滑？”
小蝶愕然地抬起头，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里充满了茫然和不解。她不明白林晚为何突然问起这个。但林晚那平静却带着无形压力的目光，让她不敢不答。
“回……回答应的话，”她努力回忆着，声音细弱，“冬日……池边湿气重，石板上……特别是背阴的地方，容易……容易生苔藓，是……是有些滑的。内务府……常会派人清理，但……但总有疏漏的地方……”她越说声音越低，头又垂了下去。
苔藓……湿滑……
林晚的眼中，一丝冰冷的光芒稍纵即逝。
“知道了。”她不再多问，转身走向自己那间唯一还算能遮风挡雨的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