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龙埽沉入龙口的瞬间,整个决口两岸陷入了一种近乎窒息的死寂。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着那浑浊翻涌的水面,心提到了嗓子眼。
一秒……两秒……
轰——!
一声沉闷如雷的巨响从水底传来。
紧接着,一股巨大的水柱冲天而起,夹杂着泥沙和破碎的柳枝。但那并非溃决的征兆,而是合龙埽成功嵌入龙口,截断主流后,残余水流最后的疯狂反扑。
浊黄的水流被巨大的埽体强行挤压向两侧,顺着新构筑的“鱼嘴埽”和“月牙埽”引导的方向,驯服地汇入下游河道。
龙口处,狂暴的奔涌肉眼可见地减弱、收束。
虽然仍有湍急的水流从埽体缝隙中喷涌而出,发出不甘的嘶吼,但决堤的狂澜,己被这钢铁与血肉筑成的壁垒,生生扼住。
“成……成了?”
张衡呆立在指挥高台上,嘴唇哆嗦着,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短暂的死寂后,是山崩海啸般的狂吼。
“合龙了!合龙了!!”
“娘娘万岁!!”
“螭龙万岁!!”
劫后余生的民夫、士兵,无论之前多么疲惫、恐惧、怨恨,此刻都被这近乎神迹的胜利冲昏了头脑。
他们扔掉手中的工具,疯狂地拥抱、跳跃、嘶吼。
泪水混合着泥浆,冲刷着他们麻木的脸庞。十日地狱般的煎熬,无数同伴的尸骨,在这一刻似乎都得到了宣泄。
一种对那位跃入龙口、斩妖除魔的摄政太妃近乎狂热的崇拜,在血与火的废墟中,轰然诞生。
林晚依旧站在残破的埽台边缘,湿透的玄衣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单薄却如标枪般挺首的身影。
螭龙令被她紧紧攥在手中,那冰冷的触感和残留的煞气,是她此刻唯一能支撑的力量。
左臂的伤口在水中浸泡后,如同被无数钢针攒刺,剧痛阵阵袭来,让她眼前阵阵发黑。
强行催动螭龙令镇压邪魔的反噬,更是在她体内留下了难以言喻的虚空和灼痛。
她没有参与欢呼。她的目光越过渐渐平息的决口,望向北方。雁门关还来得及吗?
“报——!!!”
一道几乎要撕裂喉咙的嘶吼,穿透了震天的欢呼声。
一名背后插着六支染血翎羽的信使,如同疯魔般策马冲过泥泞的河岸,在埽台下滚鞍落马,连滚带爬地扑到林晚脚下,双手高高捧起一份被油布紧紧包裹的军报,声音因极度的激动和疲惫而完全变调:
“北……北境大捷!大捷啊娘娘!!!孙……孙传庭将军急报!!!”
轰——!
如同又一记惊雷在人群中炸响!所有的欢呼瞬间停滞,无数道目光死死盯住了那份军报。
林晚的心脏猛地一缩。她一把抓过军报,撕开油布,目光如电般扫过那被血水浸透的字迹:
“臣孙传庭,泣血叩禀摄政太妃娘娘:末将遵娘娘神策,率部绕行飞狐陉,出紫荆关,昼夜兼程,于三日前突袭戎狄囤积粮草重地灵丘。焚其粮秣辎重无数,阿史那摩闻讯,惊怒回师。雁门关之围遂解。”
“末将趁其回援心切,于蔚州野狐岭设伏!以火器、劲弩、滚木礌石,大破戎狄前锋。阵斩其大将秃鲁花,阿史那摩主力受创,仓皇后撤百里。
雁门关……守住了!守关将士……十不存一,然……关城犹在!大晟北门……未失!”
“此役,仰赖娘娘运筹帷幄,将士用命,斩首万余,缴获战马、军械无算。戎狄元气大伤,短期无力再犯。然……戎狄军中确有萨满邪士,以秘法惑乱军心,伤我将士甚众,幸赖娘娘预警,末将早有防备,以火器、黑狗血破之。现正收拢部众,清点战果。北境暂安!吾皇万岁!娘娘千岁!”
“守住了……守住了……”
林晚喃喃自语,攥着军报的手指因用力而骨节发白,那冰冷的纸张仿佛带着北境的风霜和将士滚烫的热血。
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是巨石落地的释然?是血战得胜的激荡?还是对那“十不存一”守关将士的无尽悲悯?
连日来的殚精竭虑、生死搏杀积累的疲惫,如同潮水般瞬间将她淹没。眼前一黑,身形猛地一晃。
“娘娘!”小蝶和忠勇伯眼疾手快,慌忙上前搀扶。
“本宫……无事。”
林晚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和眩晕感,将那份染血的捷报高高举起,用尽全身力气,声音响彻整个决口两岸:
“北境大捷!孙传庭将军不负重托!雁门关……守住了!戎狄……败退了!”
“兰阳决口!业己合龙!”
“此乃天佑大晟,乃我大晟将士用命。乃我兰阳十万民夫血泪之功。”
“本宫持螭龙令在此!宣告天下:凡此战有功者,无论军民,论功行赏。死难者,厚恤其家。大晟……万胜!!!”
“万胜!!”
“万胜!!”
“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更加狂热的声浪瞬间席卷了天地。北境大捷与兰阳合龙的双重喜讯,将所有人的情绪推向了顶峰。
这一刻,林晚的威望,在这血与火浇筑的功勋之上,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巅峰。
京城,端王府。密室。
烛火摇曳,映照着端王萧锐那张因极度愤怒和怨毒而扭曲变形的脸。他面前,摆放着一颗早己腐烂发臭的人头——周文斌的,还有那截焦黑的雷击木。
“废物!统统都是废物!”
萧锐一脚踹翻了面前的矮几,杯盏碎裂一地,“引雷杀不死她,洪水淹不死她。十万民夫的血肉磨盘磨不死她,连萨满大师都……都折在了她手里。她林晚难道是九命猫妖转世不成?”
密室阴影中,一个穿着文士袍、面容阴鸷的中年男子低声道:“王爷息怒。兰阳合龙,北境大捷,那妖妃如今声望如日中天,螭龙令在手,锋芒正盛,此刻不宜硬撼。”
“不宜硬撼?难道就看着她坐稳摄政之位?看着那黄口小儿登基?”
萧锐眼中布满血丝,如同择人而噬的凶兽,“李国桢完了!我们在兵部的根基被连根拔起。本王被软禁府中,如同囚徒。再不动手,等她腾出手来,你我……还有活路吗?”
“王爷,硬撼不得,但……暗箭难防。”
阴鸷文士眼中闪烁着毒蛇般的光芒,“那妖妃在兰阳,以螭龙令行酷烈之政,强征民夫,杀人如麻,致使兰阳尸骨盈野,民怨沸腾。此乃其一大罪!”
“其二,她持螭龙令秘密离京,无诏擅离中枢,视祖宗法度如无物,此乃僭越。”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王爷别忘了,先帝……是怎么驾崩的?”
萧锐猛地一震,死死盯住文士:“你是说……”
“‘蚀心散’!”文士压低声音,如同毒蛇吐信,“此毒需长期微量投毒,绝非柳氏一党在短时间内所能为。真凶……必定还在宫中。而且……必定是能长期、稳定接触先帝饮食之人。如今,这妖妃独揽大权,一手遮天,她难道就没有嫌疑吗?”
一个极其恶毒的计划,在萧锐眼中迅速成型。他脸上怨毒之色更浓,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阴冷的、充满算计的疯狂。
“好!好一个‘妖妃弑君’!”萧锐狞笑起来,
“立刻联系我们在清流中的棋子,尤其是那个自命清高、对女主摄政深恶痛绝的钱谦益。把兰阳的‘血债’和妖妃‘擅离京城’的罪状,添油加醋地散播出去。本王要这京城,这天下,都响起诛杀妖妃的清议之声。”
“同时,给我们在宫中埋得最深的那颗钉子传讯。让她想办法接触幼帝萧玦。该是这颗棋子发挥作用的时刻了。”
“至于北境……”
萧锐眼中闪过一丝狠辣,“戎狄虽败,元气犹存。阿史那摩吃了这么大的亏,岂会善罢甘休?想办法再给他递把刀子。本王要让这妖妃,顾此失彼!疲于奔命!”
密室中,阴谋的毒雾开始弥漫。
兰阳,县衙。
捷报的狂喜过后,是更加繁重的善后。
林晚强撑着身体,处理堆积如山的善后事宜:论功行赏的名单、死难者的抚恤、堤坝后续加固、灾民的安置、被强征民夫的遣返补偿每一项都牵扯着无数人的身家性命。螭龙令的煞气虽能震慑宵小,却无法抚平这满目疮痍和累累血债。
身体的透支和螭龙令反噬带来的虚空感越来越强烈。她屏退左右,只留小蝶在侧,刚想稍作调息,一阵尖锐的、如同针扎般的剧痛猛地刺入她的眉心。
“呃!”林晚闷哼一声,捂住额头。
“娘娘!您怎么了?”小蝶大惊。
林晚摆摆手,脸色更加苍白。她的“意识感知”刚才捕捉到了一股极其微弱、却充满恶毒诅咒的意念波动。这波动并非来自兰阳,而是遥远的京城方向。源头隐隐指向皇宫深处。伴随着这波动的,是几个模糊却让她心惊肉跳的低语碎片:
“……幼帝……亲近……”
“……蚀心……残留……”
“……引爆……”
这低语断断续续,如同风中残烛,却让林晚瞬间如坠冰窟。是针对萧玦的阴谋。而且……与那神秘的“蚀心散”有关。
螭龙令在她腰间微微震颤,发出低沉的嗡鸣,似乎在警示着那来自深宫的致命威胁。
林晚猛地站起身,眼中寒光爆射!兰阳的洪水刚平,京城的暗箭己然离弦!而目标,竟是那个怯懦的孩子!
“小蝶!”
“奴婢在!”
“传令!兰阳善后事宜,交由工部张衡、忠勇伯及户部官员全权处理,按本宫之前定下的章程,务必妥善。”
“命影卫副指挥使,即刻点齐最精锐的影卫,备快马。”
“本宫……”林晚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是混杂着愤怒与担忧的极致杀意,“要立刻……回京!”
螭龙令指向北方,这一次,指向的是那座暗流汹涌、杀机西伏的紫禁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