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雎宫正殿。
殿门紧闭,隔绝了外间呼啸的寒风,也隔绝了无数窥探的目光。殿内灯火通明,映照着冰冷光滑的金砖地面,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紧绷欲断的肃杀之气。
林晚端坐于主位之上,月白色的常服在明亮的灯火下显得愈发素净,也愈发威严。
她脸上那道狰狞的疤痕此刻非但没有折损气势,反而如同勋章般昭示着她的狠厉与不可侵犯。
御赐的“协理六宫”玉印,被小蝶恭敬地捧在紫檀木托盘里,就放在她手边的矮几上,温润的玉质在灯光下流转着内敛却不容置疑的光泽。
小蝶侍立在她身侧,努力挺首脊背,但微微颤抖的手指还是泄露了她内心的紧张。
殿门被无声地推开。
丽嫔和安贵人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丽嫔身着绯红色宫装,妆容艳丽依旧,但眉宇间却带着一股强压的怨毒和惊惶。
她进门时脚步略显虚浮,目光扫过端坐的林晚和她手边的玉印时,瞳孔猛地一缩,随即飞快地垂下眼睫,掩饰住眼底翻涌的恨意。
安贵人则穿着一身水绿色衣裙,脸色苍白,眼神躲闪,进门时甚至被门槛绊了一下,险些摔倒,被身后的宫女慌忙扶住。她死死攥着手中的帕子,指节泛白,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如同惊弓之鸟。
两人在殿中站定,离林晚尚有七八步的距离,却如同隔着万丈深渊。她们僵硬地屈膝行礼,声音带着明显的干涩和不甘:
“臣妾丽嫔(安贵人),参见宸妃娘娘。”
林晚没有立刻叫起。
她端起手边的茶盏,用杯盖轻轻撇着浮沫,动作从容优雅。殿内落针可闻,只有杯盖轻碰杯沿的细微脆响,以及丽嫔和安贵人那越来越粗重、越来越压抑的呼吸声。
无形的压力如同实质般沉甸甸地压在两人心头。林晚越是沉默,她们内心的恐惧就越发放大。
脑海中清晰地捕捉到两人身上那如同沸腾岩浆般的恶意——强烈、尖锐,却又被巨大的恐惧死死压制着,扭曲而痛苦。
“丽嫔,安贵人。”林晚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寂静,带着一种冰泉般的冷冽,“可知本宫为何传唤尔等?”
丽嫔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不甘,强自镇定道:“臣妾……不知,还请娘娘明示。”
安贵人则吓得又抖了一下,声音带着哭腔:“娘娘……臣妾……臣妾真的不知道哪里做错了……”
“不知道?”林晚放下茶盏,杯底与桌面相碰,发出“嗒”的一声轻响。她幽深的目光如同淬了冰的利刃,缓缓扫过两人,“皇上口谕:丽嫔、安贵人,御前失仪,言行无状。着本宫申饬,罚俸三月,禁足各自宫中一月,静思己过。”
“御前失仪?言行无状?”丽嫔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尖声道,“宸妃娘娘!臣妾冤枉!臣妾今日并未面圣,何来御前失仪?这……这分明是……”
“分明是什么?”林晚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寒冬骤降,“丽嫔,你是质疑皇上的旨意?还是质疑本宫假传圣谕?”
那冰冷的视线如同实质的枷锁,瞬间扼住了丽嫔的喉咙。
她看到林晚手边那方象征着至高权力的玉印,看到林晚脸上那道在灯火下更显狰狞的疤痕,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皇帝的旨意……假传圣谕的罪名……她承担不起。
“臣妾……臣妾不敢!”丽嫔慌忙低下头,声音发颤,那股强撑的气势瞬间泄了。
“不敢最好。”林晚的目光转向抖如筛糠的安贵人,“安贵人,你呢?也觉得冤枉?”
“没……没有!臣妾不敢!臣妾认罚!认罚!”安贵人早己吓得魂飞魄散,膝盖一软,首接瘫跪在地,涕泪横流,
“求娘娘开恩!开恩啊!”
林晚看着眼前两人截然不同的反应,心中冷笑。丽嫔色厉内荏,安贵人胆小如鼠,都是柳贵妃昔日爪牙,如今树倒猢狲散,却依旧死性不改,心怀怨怼。皇帝将她们交到她手上,正是要借她之手,彻底剪除柳氏余孽的羽翼,也是在试探她这把刀的锋利程度。
“认罚就好。”林晚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静,却带着更强的压迫感,“既是皇上旨意,本宫自当秉公处置。罚俸三月,禁足一月,即刻生效。”
她顿了顿,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再次扫过两人:“至于这‘御前失仪,言行无状’的缘由……丽嫔,你前日在御花园,是否曾口出怨怼之言,言及本宫‘小人得志’、‘凭她也配’?安贵人,你昨日在永巷,是否曾与宫人私语,讥讽本宫‘脸上的疤’、‘丑八怪也敢掌权’?”
轰——!
如同两道惊雷在丽嫔和安贵人脑中炸响!
丽嫔瞬间脸色煞白如纸,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她前日在御花园偏僻处发泄的怨言,自认无人听见,怎会……怎会传到这宸妃耳中?
安贵人更是吓得魂飞魄散,瘫在地上连哭都忘了。
她昨日确实在永巷角落对着心腹宫女抱怨过宸妃脸上的疤……可……可那地方那么偏僻!宸妃怎么可能知道?她难道有顺风耳不成?
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她们的心脏!她们看向林晚的眼神,不再是怨恨,而是如同看着一个深不可测、无所不知的魔鬼!
金手指清晰地感知到两人恶意中掺杂的恐惧瞬间飙升到了顶点,那模糊的低语也变成了绝望的嘶鸣。
“本宫协理六宫,整肃宫闱,耳目自然要灵通些。”
林晚的声音如同寒冰地狱吹来的风,“这后宫,没有不透风的墙。尔等心存怨望,口出狂言,诋毁上位,便是最大的‘失仪’与‘无状’!皇上洞察秋毫,念尔等初犯,小惩大诫。若再有下次……”
她没有说下去,但那冰冷的停顿和眼中一闪而过的杀意,比任何威胁都更令人胆寒!
丽嫔和安贵人如同被抽掉了所有力气,在地,连求饶的力气都没有了。她们终于彻底明白,眼前这个从冷宫爬出来的女人,不仅拥有皇帝的绝对支持,更拥有她们无法理解的、洞悉一切的手段。她们在她面前,如同蝼蚁。
“来人!”林晚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殿门应声而开,几名早己候在殿外的、身着内务府服饰的健壮太监肃然入内。这些是张德海“精挑细选”后送来的人手,此刻正好派上用场。
“送丽嫔、安贵人回宫。”林晚的目光落在托盘里的玉印上,指尖轻轻拂过那温润冰冷的表面,声音如同金铁交鸣,“即刻起,封禁二人宫门,无本宫手令或皇上旨意,任何人不得出入!宫内一应人等,随主子禁足!若有违抗……”
她的手指在玉印上微微一顿,随即猛地拿起那方象征着协理六宫之权的玉印!
“啪!”
一声沉闷而清晰的响声!
那方温润的玉印,被林晚重重地拍在身旁的紫檀木矮几之上,力道之大,震得托盘都跳了一下。
灯火下,玉印底部沾染了一点从矮几缝隙里震出的、不知何时遗留的暗红色污渍,或许是之前宫女擦拭时未净的血迹,如同一点刺目的朱砂,烙印在象征权力的白玉之上!
“……视同抗旨!严惩不贷!”
玉印染血,杀伐立现!
那一声闷响,如同重锤狠狠砸在丽嫔和安贵人的心口。也砸在殿内所有宫人的心上。
那几个健壮太监浑身一凛,眼神瞬间变得无比敬畏,齐声应道:“遵宸妃娘娘懿旨!”
他们再无半分犹豫,如同虎狼般上前,毫不客气地将如泥的丽嫔和安贵人架了起来,几乎是拖着向外走去。丽嫔发出一声绝望的呜咽,安贵人则彻底昏死过去。
殿门再次合拢,隔绝了那狼狈被拖走的身影。
殿内恢复了死寂。
小蝶看着矮几上那方沾染了一点暗红的玉印,又看看端坐主位、面沉似水、眼神却锐利如刀的林晚,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却又夹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激动。
娘娘……真的不一样了!
林晚缓缓收回放在玉印上的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那冰冷坚硬的触感。她抬起眼,目光仿佛穿透紧闭的殿门,望向外面那被阴云笼罩的后宫。
意识深处的感知中,关雎宫外那原本如同潮水般汹涌的恶意,在这一刻,出现了短暂的凝滞!紧接着,如同退潮般,许多原本尖锐的、靠近的恶意源,开始惊惶地、悄无声息地向后退去!只剩下几股更加深沉、更加隐蔽、却也更加危险的恶意,如同潜伏在暗处的毒蛇,依旧在冰冷地窥伺着。
杀鸡儆猴,初见成效。
但这,仅仅是开始。
“小蝶。”林晚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却依旧稳定。
“奴婢在!”
“把玉印收好。”林晚的目光落在玉印那点刺目的暗红上,眼神幽深,“用清水,仔细擦干净。”
“是。”小蝶小心翼翼地捧起托盘。
“另外,”林晚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一丝缝隙。凛冽的寒风瞬间涌入,吹动她的发丝,“传话给张德海,本宫给他三天时间查胡长清,不是让他去喝茶的。明日日落前,本宫要看到初步的卷宗。否则,内务府总管的位置,也该换个人坐坐了。”
“是!奴婢这就去!”小蝶精神一振,立刻领命而去。
林晚独自站在窗前,寒风吹拂着她脸颊上的疤痕,带来阵阵刺痛。远处,属于丽嫔和安贵人的宫殿方向,宫门被沉重落锁的声音隐约传来,如同敲响了柳氏余党彻底覆灭的丧钟。
她缓缓抬起手,指尖再次拂过那道冰冷的疤痕。
烈火烹油?
那就让这火,烧得更旺!
这权柄的滋味,是剧毒,也是力量!
她要在这九重宫阙的风暴中心,站稳脚跟,搅动风云!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匆匆穿过庭院,是关雎宫新拨来的一个小太监,名唤小顺子。他神色有些惊慌,快步走到殿门外,低声向守门的宫女禀报了几句。
宫女脸色微变,转身入内,对着林晚的背影屈膝道:“启禀娘娘,小顺子来报,说……说冷宫那边,负责看守的王公公……刚刚……投井自尽了!”
王公公?
林晚的眸光骤然一凝。
那个在冷宫初期刁难她、后被她在皇帝面前间接扳倒、发配去守皇陵的刻薄太监?他怎么会突然自尽?而且是在冷宫?
一股极其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悄然缠绕上林晚的心头。
意识深处瞬间预警。一股深沉、阴冷、带着腐朽气息的恶意,正从冷宫的方向,如同无形的毒雾般,缓缓弥漫开来。
冷宫……那个她爬出来的地狱……
难道,还有什么被遗忘的秘密,或者……被惊动的亡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