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砚书的动作顿住了。
他维持着半蹲的姿势，看着地上被打翻的水杯和滚落的药片，深邃的眼眸里翻涌起一丝冰冷的怒意，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沉的、被反复抗拒后的疲惫和无奈。
他没有动怒，也没有强行逼迫。
只是沉默地、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盯着她因愤怒和恨意而扭曲的脸。
几秒钟死寂的对峙。
霍砚书缓缓站起身。
他没有再去捡那些药片，而是转身走向床边，将放着清粥的托盘放在床头柜上。
然后，他再次走回曲婉婉面前。
这一次，他没有再试图递给她任何东西。
他首接伸出手，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强势，精准地握住了她放在膝盖上的、那只沾满泥污、冰冷微颤的手。
“你干什么？！” 曲婉婉如同被毒蛇咬到，猛地想要抽回手！
霍砚书却紧握不放，他的手掌温热而干燥，带着薄茧，力道很大，几乎要将她纤细的手腕捏碎。他无视她的挣扎和尖叫，另一只手拿起托盘里的消毒药水和纱布。
“嘶——！”
冰冷的消毒药水猝不及防地倒在曲婉婉翻裂的指甲伤口和掌心被粗糙地面摩擦出的血痕上。
尖锐的刺痛让她瞬间倒抽一口冷气，身体猛地一缩。
“忍着。” 霍砚书的声音依旧冰冷，动作却异常迅速而精准。
他低着头，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眼底所有的情绪。
他用镊子夹着沾满药水的棉球，仔细地、不容抗拒地清理着她手上那些细小的伤口。
动作带着一种近乎机械的、不容置疑的强势。
曲婉婉挣扎得更厉害，手腕被他死死攥住，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摆弄自己的手，那份被掌控、被强迫的感觉让她屈辱得浑身发抖。
“放开！我自己会弄！不用你管！” 她尖叫着，试图用脚踢他。
霍砚书却仿佛早有预料，膝盖微微用力，便轻易压制了她无力的踢打。
他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专注于手上的动作。
清理完伤口，他又拿起干净的纱布，动作利落地开始包扎。
他的指尖偶尔不可避免地擦过她手腕内侧细腻的皮肤，带来一阵细微的电流感和更深的屈辱感。
包扎完毕，霍砚书依旧没有放开她的手。
他抬起眼，深邃冰冷的眼眸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首首地看向她燃烧着怒火和恨意的眼睛。
两人之间的距离很近。
近得曲婉婉能清晰地看到他苍白脸上毫无血色的皮肤纹理，看到他紧抿的薄唇透着的虚弱青灰，看到他额角细密的冷汗，以及……那深邃眼底翻涌的、浓得化不开的疲惫、沉郁，还有一丝……她无法理解的、深沉的痛楚？
“为什么？” 曲婉婉被他眼中那复杂得令人心悸的情绪慑住，挣扎的力道不自觉地弱了几分，声音带着巨大的困惑和无法宣泄的恨意，嘶哑地质问，“为什么不让我恨你？为什么不告诉我真相？为什么要装模作样地对我好？看着我像个傻子一样依赖你、甚至……甚至爱上你……你是不是觉得特别可笑？！特别有成就感？！”她的话像一把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扎向霍砚书。
霍砚书握着她手腕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
他看着她眼中那几乎要焚毁一切的恨意和深不见底的痛苦，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沉默。
令人窒息的沉默在冰冷的房间里蔓延。
许久，久到曲婉婉以为他不会回答。
霍砚书才缓缓开口。
他的声音嘶哑低沉，如同砂纸摩擦过粗粝的岩石，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一种破釜沉舟后的、近乎悲凉的平静。“因为你的恨，” 他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重若千钧，每一个字都像带着血，“比你的命重要。”
曲婉婉浑身剧震，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什么……？”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霍砚书的眼神没有丝毫闪躲，深邃得如同要将她的灵魂吸进去：“恨我，能让你活下去。在失去记忆、失去一切的时候……恨意是支撑你活下去的唯一动力。
告诉你真相……告诉你你父亲可能恨错了人……告诉你你依赖的、甚至可能……爱上的……是另一个更阴险的仇人……”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更沉，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那比杀了你……更残忍。”
他看着她眼中瞬间涌起的巨大惊骇和茫然，看着她因这番话而剧烈颤抖的身体，眼底深处翻涌着浓得化不开的痛楚和一种被命运捉弄的无力感。
“所以……我宁愿你恨我入骨，用尽一切力气也要活下去找我报仇。” 他缓缓地、近乎残忍地陈述着这个冰冷的逻辑，“也不愿……看你被真相彻底摧毁，变成一具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
曲婉婉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灭顶的悲哀瞬间淹没了她。
原来……原来他所谓的守护……是让她活在恨他的谎言里？！
“你……你混蛋！” 她气得浑身发抖，泪水再次汹涌而出，混合着巨大的委屈和无法宣泄的痛苦，“你凭什么？！凭什么替我做决定？！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我……”
“我知道。” 霍砚书猛地打断她，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难以抑制的波动，那是一种近乎失控的嘶哑和一种被逼到悬崖边缘的决绝。
他握着她手腕的手用力到指节泛白，深邃的眼眸死死锁住她泪流满面的脸，里面翻涌着足以吞噬一切的痛苦和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
“我知道你有多痛苦！知道你恢复记忆时有多崩溃！知道你恨我恨得想亲手杀了我！”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牵扯着胸口的伤口，让他闷哼一声，脸色更加苍白，额角的冷汗涔涔而下，但他依旧死死地盯着她，不容她有丝毫逃避。
“我更知道……失忆后的你……依赖我时……那眼神有多纯粹……” 他艰难地喘息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口剜出来的血肉，“每次你钻进我怀里……每次你毫无防备地睡着……每次你……叫我砚书……”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近乎破碎的沙哑，“那感觉……比被你用刀捅进心脏……更痛……千倍！万倍！”
巨大的冲击让曲婉婉彻底失语，她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个脸色惨白、胸口伤口因为激动而再次渗出血迹、眼中翻涌着足以焚毁一切的痛苦和绝望的男人…脑中一片空白。
所有的恨意、所有的愤怒，在这一刻都像是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
“所以……我后悔了。” 霍砚书的声音低沉得如同叹息，带着一种被彻底碾碎后的疲惫和一种不容置疑的宣告。
他微微倾身，带着重伤的虚弱，却依旧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强势气息，逼近她泪痕交错的脸庞。
“婉婉，” 他嘶哑的声音如同最后的审判，砸进她混乱不堪的心湖，激起惊涛骇浪，“我不能再失去你一次。”
“哪怕……”
他顿了顿，深邃的眼眸如同最沉重的枷锁，牢牢锁住她惊骇茫然的眼睛，一字一句，重逾千钧：“你恨我入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