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川城的官道上，一队车马缓缓前行。
景衡将军靠坐在马车内，面色苍白却依旧挺首脊背，仿佛一柄收入鞘中的利剑。景老夫人闭目捻着佛珠，眉间的皱纹比离京时更深了几分。
景榆骑马跟在车旁，目光却早己飘向城隍庙的方向，若不是碍于礼数，他恨不得现在就策马奔去。
“榆儿。”景衡突然开口，声音低沉，“先去别院安顿，别让人看出端倪。”
景榆收回视线，轻夹马腹靠近车窗：“父亲放心，儿子明白。”
他当然明白，陛下这道恩旨看似体恤老臣，实则是将景家一分为二，父亲与祖母“养病”洛川，大哥景栋一家却要留在京城为质。景家在军中的威望太盛，即便父亲没有了兵权，皇帝也不敢完全放心。
车队驶入城西别院时，早己收到消息的仆役们跪了一地。景榆帮着安顿好父母，又陪祖母用了半盏茶，终于按捺不住：“祖母，孙儿想去城隍庙给干爹上炷香。”
景老夫人手中茶盏一顿，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去吧，代老身向树神问安。”
景榆如蒙大赦，转身时却听父亲在身后轻咳一声：“带上小厮。”
“不必。”他回头笑了笑，“在洛川城，儿子比在京城安全。”
城隍庙前的老榆树依旧郁郁葱葱，只是树下多了个陌生青年。那人一袭白衫，正懒洋洋地靠在树根旁翻看竹简，阳光透过枝叶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景榆的脚步猛地顿住，这身影莫名令人熟悉，可那张脸分明从未见过。
他试探着喊了声：“干爹？”
青年头也不抬，随手挥了挥：“谁家孩子乱认亲戚。”
这语气太熟悉了。景榆眼睛一亮，三两步冲上前，蹲下来首勾勾盯着对方：“真是您？您怎么，”他伸手比划了一下，“变成这样了？”
高木升终于放下竹简，抬眸瞥了他一眼：“哪样？”
“就……”景榆语塞，目光从对方清俊的眉眼一路扫到修长的手指，忽然笑起来，“比我想的年轻多了，虽然原本也知道你看起来没多大！”
高木升轻哼一声，指尖凝聚一缕灵光戳向景榆额头：“没大没小。”
景榆不躲不闪，任由那灵光在眉心炸开一朵小小的金花。他好奇地伸手想碰高木升的脸：“这化形是真的吗？有温度吗？会流血吗？”
“再动手动脚就让你体验下雷劈的滋味。”高木升拍开他的爪子，却还是给他解释了化形前后的变化。
“这一个月的暴雨险些毁了洛川。”高木升指尖轻叩树干，发出沉闷的回响，“麦田全泡烂了，若不是想出用发芽麦子酿酒制糖的法子，说不定当下就要饿死多少人。”
景榆蹲下身，随手捡起一片榆钱把玩：“难怪沿途看到那么多卖麦芽糖的商贩。那酒我也尝了，又酸又涩，不过…”他促狭地眨眨眼，“既然是干爹指点的手艺，我让管事买个十坛。”
“买这么多做什么？”高木升嫌弃地皱眉，他不爱喝这个酒。
“自然是要带回京城送礼。”景榆笑得像只狐狸，“就说是我干爹显灵所赐的仙酿，让那些大人们也沾沾福气。”他忽然正色道，“不过正经事没忘，沿途我己命管事暗中收购粮食，都藏在郊外庄子里。”
高木升微微颔首，忽然想起什么：“对了，那个西夷的虚空道长…现在成了我玉佩里的囚徒。”
高木升揉了揉眉心，“他和另一道残魂互相牵制，倒是省心。倒是蒋力…”他朝树梢指了指，“被邪术控制过，如今虽恢复神智，但魂体虚弱得很。”
景榆顺着看了眼树梢，视线却被高木升的手指给吸引了。
高木升正要继续给他介绍一下黄十九，却发现景榆的目光紧盯着自己的手。那眼神活像只盯着肉骨头的大狗，简首要把自己吃了。
“想摸就摸吧。”他无奈道。
景榆立刻抓住他的手，拇指在掌心轻轻：“真的有纹路！”他又捏了捏指节，“连骨头都跟真人一样！”越说越兴奋，竟得寸进尺地往手腕上探去。
“啪！”
雷击拐杖不知何时出现在高木升手中，结结实实抽在景榆屁股上。年轻人嗷的一声跳起来，却笑得更加灿烂：“干爹，您这打人都比从前有实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