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战壕拐角处,三盏煤油灯在渗水的土墙上投下摇曳的光晕。冯岩望着炊事兵摆上来的镀银餐盘,巴伐利亚烤猪肘的焦褐色表皮正渗出油脂,与战壕顶部滴落的血水在餐布上晕染出诡异的图腾。
“按巴伐利亚第5军团庆功宴标准准备!”炊事兵谄笑着掀开汤锅,蒸汽裹着酸菜的发酵味冲散了硝烟。冯岩注意到他围裙下露出半截家书——邮戳显示五天前从慕尼黑寄出,信封上的“战地厨房“字样被猪油浸得模糊。
施密特排长突然用佩剑刺穿烤猪肘,剑尖挑起颤动的肉冻:“知道后勤部用哪趟列车运这些美食吗?”他染血的袖口扫过银盘,“和运尸车同轨!冷藏箱里摞着二十具尸体,上面铺层冰渣就塞进香肠!”
汉斯掰开黑面包的手顿住了。锯末碎屑从指缝簌簌落下,在煤油灯下宛如骨灰。新兵卡尔突然将啤酒杯砸向战壕壁,玻璃碴混着血沫溅到地图上——那是冯岩用德军密码本垫着的索姆河战区图。
“喝啊!”施密特抓起酒瓶仰头灌下,琥珀色液体顺着脖颈流进残破的军装,“这黑啤用阵亡者的鲜血酿造!每个气泡里都裹着英国佬的惨叫!”他突然剧烈咳嗽,1915年份的啤酒混着胃液喷在施特劳斯上尉的测绘包上。
冯岩的银叉在酸菜里挑出片金属残片——是枚英军身份牌的边角,编号“BEF-11237“的蚀刻还清晰可见。法军观测员路易·莫雷尔突然用法语尖叫:“我的上帝!这是今天早上那个传令兵的......”
施特劳斯上尉的佩剑当啷坠地。剑柄蓝宝石映出炊事兵颤抖的手指——他正偷偷将未拆封的家书塞回口袋,信封上的“莉莉“署名被猪油渍晕染成一朵枯萎的花。
“庆功宴?”施密特掀翻橡木餐桌,水晶冻在泥浆里碎成尸骸般的碎块,“这他妈是吃人血馒头!”他的皮靴碾过滚落的白肠,肉馅里混着的弹片碎屑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当炊事兵划亮火柴点燃蜡烛时,浸透人血的沙袋突然窜起蓝绿色火焰。摇曳的火光中,众人看见无数英军士兵的虚影在战壕墙壁上起舞——他们锃亮的皮靴踏着《掷弹兵进行曲》的节奏,断肢残躯却随着旋律片片剥落。
新兵埃里希突然掏出鲁格手枪对准太阳穴:“让我去陪托马斯......”扳机扣动的刹那,汉斯用刺刀挑飞武器。子弹在防炮洞顶壁炸开,震落的泥土覆盖了庆功宴的残羹。
冯岩的怀表在混乱中滑落表链,保定军校的铜质校徽滚进血污。当他要俯身捡拾时,发现铜章正压着半张被血浸透的乐谱——那是法军观测员从尸体上收集的《月光奏鸣曲》残页,此刻琴符正随着蓝火扭曲成送葬的挽歌。
施特劳斯上尉突然用测绘尺击碎啤酒桶,浑浊的酒液漫过满地狼藉:“诸位,这才是真正的庆功酒!”他沾血的丝绸衬衣在火光中猎猎如旗,“用索姆河的水,英军的血,还有我们被碾碎的魂灵酿造!”
战壕外突然传来夜巡哨的尖叫,二十辆运尸马车在月光下倾覆。腐烂的断肢顺着血溪漂进庆功宴的残局,有只戴着婚戒的手掌正搭在翻倒的香肠盘边,铂金指环在尸液里泛着森冷的光。
02
月光如惨白的裹尸布铺在索姆河平原上,冯岩的夜视望远镜镜片上蒙着一层腐液凝结的薄翳。他半跪在战壕边缘,手指无意识地着测绘包里的青铜游标卡尺——这是慕尼黑军校测绘科优等生的奖品,此刻却成了丈量死亡的标尺。
西百米外的尸堆在绿莹莹的夜视视野中蠕动,仿佛有无数蛆虫在腐肉下构建王国。一具倒悬在铁丝网上的尸体突然坠落,膨隆的腹腔砸进弹坑,溅起的脓液在空中拉出黏稠的丝线。冯岩的防毒面具滤罐发出嘶鸣,硫代硫酸钠的刺鼻气味混着尸胺的甜腥,让他想起保定军校解剖室福尔马林池里漂浮的标本。
“十一点钟方向。”施特劳斯上尉的佩剑鞘尖轻点地图,“弹坑密度突变区,疑似未爆弹陷阱。”
冯岩的测绘尺划过等高线,慕尼黑军校的弹道公式在脑中自动演算:“纵深27米处弹坑呈线性分布,法军75小姐的交叉火力网。”他的德语带着保定口音,却精准报出火炮型号——施耐德M1897型75mm野战炮,射速15发/分钟,正是将这片土地犁成尸肉沼泽的元凶。
汉斯突然扯动他的武装带,力道大得扯断了1915年产帆布经线:“活人!”这个巴伐利亚老兵的眼球在夜视镜后凸起,“英国佬的尸堆里!”
冯岩的目镜瞬间锁定那抹异样的热源——五十米外,半截缠着红十字袖章的手臂正从尸体下伸出,五指痉挛般抓着浸血的绷带。夜视视野中,37.2℃的橙红色轮廓在青黑的尸群里微弱闪烁,像将熄的烛火。
“医护兵。”冯岩扯开急救包,保定红十字会的铜质徽章从包内滑落——那是他穿越时唯一携带的现代物件。绷带与磺胺粉的包装在月光下泛着刺眼的白,与周遭的腐肉地狱格格不入。
施密特排长的鲁格手枪保险栓发出清脆的“咔嗒“声,枪口抵住冯岩的肋间:“慕尼黑的少爷想去当国际主义者?”他的武装带扣上沾着脑浆干涸的碎屑,“知道军规十七条吗?通敌者就地——“
三发绿色信号弹突然撕裂夜空,施特劳斯上尉的枪管仍冒着硝烟。冷光照亮医护兵胸前的铜制身份牌,上面的“BEF-17429“编码反着寒光。三十米外的尸堆里,一具“尸体“突然抽搐着翻过身——是个戴圆框眼镜的医护兵,镜片碎成蛛网状,却仍死死护着怀中的医疗箱。
“《海牙公约》第9条。”施特劳斯的佩剑鞘尖挑开施密特的枪管,“攻击医疗人员将上军事法庭。”剑柄的蓝宝石映出医护兵挣扎的身影,她正用手术剪割开缠住腿部的肠子——不知是来自哪具尸体的馈赠。
冯岩的橡胶手套摸到战壕边缘的黏腻物体。低头看去,是具少年鼓手的遗体,胸膛如破败的风箱般塌陷,军鼓皮带深深勒进浮肿的脖颈。鼓面残片上粘着半张乐谱,休止符被弹孔洞穿,宛如命运嘲讽的句点。
当医护兵的手终于触到医疗箱的铜扣时,整片尸堆突然坍陷。三百具膨胀的尸体如烂熟的果实般爆裂,黄绿色的气浪裹着碎骨扑面而来。冯岩的防毒面具瞬间糊满脓液,他在彻底失明前看到的最后画面,是那抹橙红热源如风中残烛般熄灭。
施密特的狂笑在腐雨中炸响:“这就是你们要救的文明!”他的皮靴碾碎地上滚落的红十字徽章,铜片在月光下弯折成扭曲的十字。
远处传来渡鸦的啼叫,啄食眼球的声音像钝刀刮骨。冯岩的测绘尺从指间滑落,深深插入尸泥——青铜尺身上的慕尼黑军校徽章,正与少年鼓手碎裂的怀表齿轮纠缠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