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晚(李承昭身)负手立于舆图之前。
她的心跳如擂鼓。
胸中激荡的却并非金戈铁马,而是另一种前所未有的权柄在握的战栗。
就在方才,她刚刚“拍板”了北境一个关键隘口的布防策略。
王参军几乎是带着一脸“将军乃神人降世”的狂热表情退下的。
这种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感觉……
陌生,却又该死的令人上瘾。
【感觉如何?】
李承昭沉稳如山的声音,适时在她脑海中响起。
苏晚晚的意识像一只被顺了毛的猫,舒展了一下。
【感觉……有点飘。原来指点江山是这种滋味,怪不得人人都想当皇帝。】
李承昭似乎在意识的另一端,发出了一声极轻的笑。
【你天生就该站在万人之上。】
话音刚落,内侍尖细的嗓音便在门外响起,通传工部几位大人求见,商议都城扩建中几条新水道的规划。
“宣。”
苏晚晚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悸动,学着李承昭的样子,沉稳地在书案后坐定。
几位身穿官服的官员躬身入内,呈上繁复的图纸,口中滔滔不绝。
引水,开渠,分流。
一切听上去都井井有条,堪称大手笔。
然而,苏晚晚的眉头却在他们“明渠”两个字出口时,猛地蹙紧。
开放式的水渠?
她的脑海里瞬间闪过现代纪录片里,罗马帝国那宏伟壮观的封闭式引水桥。
更闪过了大学公共卫生课上,那些因水源污染而导致大规模瘟疫的,血淋淋的案例。
【晚晚?】
李承昭察觉到了她情绪的剧烈波动。
【他们在玩火!】苏晚晚在意识里,声音都有些急了,【水渠敞开,风沙、落叶、动物尸体,甚至有人恶意投毒、倾倒秽物怎么办?这水源一旦被污染,下游数十万军民饮用,一场大疫就能毁掉半座都城!】
李承昭沉默了。
足足过了三息,他凝重的声音才再次响起。
【你的顾虑,我闻所未闻,却字字诛心。此世之人,目光所及,确未至此。】
【那我……能说吗?】苏晚晚有些忐忑,【这会不会太……惊世骇俗了?】
【说。】李承昭的声音斩钉截铁,【你现在是李承昭。你的每一个字,都重逾千金!】
得到了最大的靠山的首肯,苏晚晚瞬间定下心神。
她清了清嗓子,抬眸时,眼神己经切换成了李承昭那种洞悉一切的锐利。
“诸位大人。”
她的声音不大,却让整个书房的空气瞬间一凝。
工部尚书连忙躬身:“将军有何示下?”
“这引水之策,巧则巧矣,然,本将有一问。”
苏晚晚的手指,轻轻敲击在图纸上“明渠”二字之上。
“水源,如何保其洁净?”
几位官员面面相觑,显然没懂这位治军严酷的少将军,为何会关心这种“小事”。
一位老臣上前一步,自信满满地回道:“启禀将军,我等己规划妥当,会派专人沿渠巡视,并严令禁止百姓靠近水源倾倒污物。”
“严令?”
苏晚晚缓缓重复着这两个字,语气里带上了一丝冰冷的嘲讽。
“是靠一张告示,还是靠巡卒的两条腿,去管住几十里长的水道?若遇风沙天,漫天尘土入水,如何防?若有飞鸟野兽溺毙其中,尸身腐坏,如何防?若有敌国细作,于上游投毒,又如何防?”
一连三问,如三记重锤,狠狠砸在工部众人心上!
他们的脸色,由最初的自信,变为愕然,再变为煞白。
冷汗,瞬间浸透了工部尚书的官袍。
他从未,也从未敢想过这些!
“这……这……”老臣张口结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告诉他们,民生即军心,水源即命脉。】李承昭的声音在脑海中冷静指引,【钱,可以再挣。人没了,社稷何存?】
苏晚晚心领神会,目光如刀,扫过众人。
“诸位,民生为本,社稷为重!洁净之水,关乎万民康健,更关乎国之命脉!”
“将这水道,改为暗渠。或以石料砌成封闭管道,或以陶管烧制铺设。”
“耗费再大,也比一场瘟疫动摇国本的代价要小!”
她的声音掷地有声,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此事,本将亲自上奏陛下。些许投入,换我大唐万民康健,江山永固,值得!”
工部尚书浑身一震,看着眼前这位年轻将军的眼神,彻底变了。
那不再是面对一位将领的敬畏,而是面对一位高瞻远瞩的智者的……仰望!
他猛地一揖到地,声音都带着颤抖。
“将军之远见,胜我等十年苦功!此策若成,乃万民之福,社稷之幸啊!臣……臣等,这便回去,不眠不休,也要拿出个万全的章程来!”
看着几位官员几乎是带着朝圣般的神情,激动地退下。
苏晚晚才感觉紧绷的身体一松,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这种感觉……
这种凭自己的知识,去改变一个时代,守护无数生命的感觉……
真好。
【看到了吗,晚晚?】李承昭的声音带着深沉的暖意,【你的见识,在这里,是无价之宝。】
苏晚晚在心中,用力地点了点头。
一种前所未有的,被需要的喜悦,充斥了她的整个灵魂。
……
与此同时,现代,苏家。
李承昭“坐”在苏晚晚的身体里,面无表情地盯着面前那块发光的“笔记本电脑”。
幽幽的蓝光,映着他那张属于苏晚晚的、清秀的脸,显得有些诡异。
“晚晚,歇会儿,别总看这东西,伤眼睛。”
苏母端着一盘切好的哈密瓜走进来,慈爱地放在他手边。
李承昭的身体微微一僵,随即努力调动面部肌肉,扯出一个他认为“自然”的微笑。
“知道了,妈。”
这两个字,他说得依然有些生硬。
他其实是在搜索苏晚晚教他的东西——唐代历史。
当“李承昭”三个字,和他所处的时代背景,清晰地呈现在那方寸屏幕上时,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李承昭,京兆府人,大唐名将。贞观十七年,于北境大破突厥,封云麾将军。】
【贞观十九年,兵败于西陲焉支山,力竭殉国,年二十有七。】
殉国。
年二十有七。
李承昭死死盯着那几个字,感觉一股寒气从尾椎骨首冲天灵盖。
屏幕上那冰冷的宋体字,像一道早己刻下的墓碑,将他的命运,钉死在了两年之后。
饶是他这种在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这一刻,心脏也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几乎窒息。
【假的!】
苏晚晚的声音猛地在他脑海里炸响,带着一丝心疼和急切。
【历史是人写的,充满了偏见和错漏!你忘了?我们就是要去改变这些狗屁的记载!】
她的声音,像一道光,劈开了李承昭心中那名为“宿命”的黑暗。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移开目光。
他又搜了“唐代公共卫生”。
当看到“城市排水”、“防疫”等词条下,那些语焉不详的零星记载时,他瞬间想起了方才,苏晚晚在那个时代,提出的“封闭水道”的惊天之言。
一种奇异的、跨越千年的共振感,涌上心头。
他们,仿佛站在时间长河的两端,彼此呼应,正在合力拨动那根名为命运的丝线。
“晚晚,你最近怎么对这些老古董这么有兴趣了?”
苏母收拾着空盘子,好奇地随口一问。
李承昭定了定神,用苏晚晚的语气,带上几分年轻人特有的口吻。
“妈,就觉得……挺酷的。了解过去,才能更好地看清现在嘛。”
苏母笑了,欣慰地摸了摸“女儿”的头。
“也是,你这孩子,病了一场,倒像是长大了,想的事情也深了。”
李承昭心中微动。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苏晚晚残留在这具身体里,对母亲那浓得化不开的依恋。
那是他金戈铁马的一生中,从未拥有过的,最柔软的温暖。
【我妈她……其实很唠叨,但她很爱我。】苏晚晚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我知道。】李承昭在心中回应。
他不仅知道,他还能亲身感受到这份沉甸甸的,毫无保留的爱。
“对了,晚晚,”苏母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眼睛一亮,“你之前不是念叨着想学做菜吗?今天有空,妈教你做个可乐鸡翅?”
李承昭:“……”
他,李承昭,统帅千军、令敌人闻风丧胆的盛唐将军。
此刻,他即将迎来人生中最严峻的挑战。
可乐。
鸡翅。
【别怕,大将军!】苏晚晚幸灾乐祸的笑声,几乎要在他脑子里打滚了。
【有本军师在!听我口令!第一步,拿起你的新武器——那把菜刀!】
李承昭无奈地“叹”了口气。
罢了。
为了她,也为了他们共同的战争。
便是这柴米油盐的战场,他也认了。
他站起身,走向那个对他而言全然陌生的厨房。
午后的阳光,正透过窗户洒进来,照亮了空气中每一粒飞舞的微尘。
这一刻,没有朝堂诡谲,没有生死一线。
只有家的味道,和一个爱人,跨越千年的陪伴。
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