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将军府,卧房之内。
李承昭竭力想撑起身。
那股源自灵魂最深处的亏空感,却如同无形的巨山,死死将他钉在床榻。
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撕裂般的钝痛。
仿佛生命力,正不受控制地从每一个毛孔逸散而出。
“咳、咳咳……”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喉间涌上一股腥甜,脸色苍白如纸,不见一丝血色。
就在这时,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光线被切割。
一道熟悉的身影逆光而入,步伐间带着几分平日里绝难见到的焦急。
“道长?”李承昭勉强掀开沉重的眼皮,声音沙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您怎么来了?”
云鹤道长快步走到床前。
他平日里那种仙风道骨、万事不萦于心的从容,此刻荡然无存。
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布满凝重与忧色的脸庞。
他伸出两指,指尖带着一丝微凉,迅速搭上李承昭的脉搏。
静谧的房间内,只余下李承昭压抑的喘息。
片刻后,云鹤道长猛地抽回手,眉头瞬间紧锁成一个深深的“川”字。
“小子,情况不对!”云鹤道长的声音低沉,每一个字都透着前所未有的严肃,“‘魂引之法’……它在加速!”
李承昭心中猛地一沉,仿佛坠入冰窟:“加速?”
“不错,”云鹤道长神色凝重到了极点,“你与那位姑娘的灵魂,正在以一种超乎预料,甚至可以说是失控的速度融合。这本应是好事,意味着你们之间的羁绊正在飞速加深,但……”
他停顿了一下,每一个呼吸似乎都带着千钧之重,语气更为沉痛:“但‘同心之物’的真正效力,似乎并未被你们理解和催动到极致。若再这样放任下去,一旦灵魂融合的速度超越了同心之物所能承载的平衡点,便是……‘反噬’!”
“反噬?”李承昭的心脏骤然揪紧,一股浓烈得化不开的不祥预感,死死攫住了他,“会……怎样?”
“轻则神魂遭受重创,根基动摇,重则……”云鹤道长深吸一口气,眼神锐利如刀,一字一句,缓慢而清晰地吐出:“魂、飞、魄、散。”
“或者,还有一种更糟的情况——灵魂相互吞噬,首至一方被另一方彻底消亡,而幸存的那一方,也将沦为一具没有思想,没有情感的……行尸走肉。”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淬毒的重锤,狠狠砸在李承昭早己脆弱不堪的心上。
他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遍体生寒,血液都仿佛要凝固。
“同心之物……那幅画……”李承昭艰难地开口,声音抑制不住地颤抖,“难道,还不够吗?”
云鹤道长沉痛地摇了摇头:“那幅画,仅仅是一个引子,一个最初的寄托。真正的‘同心之物’,是你们二人之间那份跨越了生死界限、超越了时空阻隔的羁绊本身!它并非静止不动,而是需要通过更深层次的‘共享经验’和‘相互牺牲’来不断滋养、强化和激活。”
“共享经验?相互牺牲?”李承昭眼中闪过一丝迷茫。
他自认己为苏晚晚付出了自己所能付出的一切,而苏晚晚,也正承受着他灵魂交换所带来的难以言喻的痛楚。
“你们现在的状态,更多的是作为彼此身体的‘旁观者’,或是被动地承受对方身体与灵魂带来的种种影响。”云鹤道长一针见血地解释道。
“但‘魂引之法’的真谛,在于‘同心同德’。你们需要找到一种方法,让两缕灵魂真正地‘一起’去体验,‘一起’去感受,甚至……去‘共同主导’某些关键的时刻,让两魂真正意义上水融,而非仅仅是居住在不同容器中的孤独看客。”
“一起……体验?”李承昭反复咀嚼着这几个字,黯淡的眼中渐渐透出一丝思索的光芒。
“贫道也只是从几本残缺不全的古籍中,窥得此法的一鳞半爪。”云鹤道长重重叹了口气,眉宇间的忧色更深。
“此法本就凶险异常,每一步都如履薄冰,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的深渊。你们必须尽快,尽快找到那条正确的‘同心’之道,否则……”
否则,他和他心心念念的晚晚,都将面临比魂飞魄散更加可怕,更加绝望的结局。
李承昭猛地攥紧了拳头。
尖锐的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刺骨的痛楚反而让他混沌的头脑保持了一丝清醒。
他不能倒下。
他绝对不能倒下!
他必须找到办法!为了晚晚,也为了他们自己!
与此同时,地球的另一端,灯火通明的现代医院内。
苏晚晚感觉自己像是被扔进了一个正在高速旋转、永不停歇的滚筒洗衣机。
极致的冰冷与极致的灼热依旧在她孱弱的体内疯狂肆虐。
让她一会儿如坠万年冰窟,寒意侵入骨髓。
一会儿又似被投入熊熊烈火,每一寸肌肤都在哀嚎焚烧。
“体温……体温还在持续上升!己经40度了!”
“血压急剧下降!心率过速,出现室颤前兆!”
“快!准备除颤仪!肾上腺素准备!”
医生和护士们焦急万分的声音在她耳边嗡嗡作响,却又显得那么遥远,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水幕。
她的意识,在清醒与模糊的边缘痛苦地反复横跳。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不受控制。
宝贵的生命力,正在以一种令人绝望的速度飞速流逝。
“不……我不能……死……”
她用尽残存的最后一丝力气,拼命想要抓住什么,却只抓到一片虚无和冰冷。
“患者各项生命指征都在急剧恶化!立刻联系,马上转ICU!”一道果决而威严的声音在混乱中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随后,苏晚晚感觉自己被快速地移动起来。
病床轮子碾过地面发出的急促滚动声。
各种医疗仪器因为数据异常而发出的刺耳警报声。
人们因为奔跑而愈发急促沉重的脚步声……
一切的一切,都交织成一片混乱不堪、令人窒息的末日交响曲。
她被猛地推进了一个更加冰冷、更加寂静,却也充斥着更多精密仪器的房间。
墙壁是令人心悸的纯白。
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与绝望混合的味道。
重症监护室。
ICU。
苏晚晚的眼皮沉重得再也无法撑开,仿佛有千斤巨石压在上面。
在彻底沉入无边黑暗,即将失去所有意识的前一刹那。
她脑海中闪过的,是最后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念头:
李承昭……
你……还好吗?
我们……我们还能有那“一年之期”吗?
无边的、令人窒息的黑暗,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将她彻底吞没。
契约的反噬,以一种完全猝不及防的、雷霆万钧的猛烈姿态,将他们紧密相连的命运,再一次无情地推向了命悬一线的万丈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