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星灯阵的光芒终究黯淡，未能逆天改命，却也并非全然无用。
它如同一根游丝，堪堪吊住了薛刚将散未散的元气，让他从濒死的边缘挣脱，恢复了些许行动之力。
但这“些许”，代价是五脏六腑如被冰火反复炙烤，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
“备车马，轻装简从。”
薛刚靠坐在榻上，形容枯槁，眼窝深陷，声音沙哑得像是破旧的风箱。
他竭力挺首微佝的脊背，每吐出一个字，额角便渗出细密的冷汗，但他眼神里那偏执的火焰却烧得更旺，“对外宣称，我奉了密旨，需往南阳一带查办一件陈年旧案。”
薛葵正端着一碗吊命的参汤，闻言手猛地一抖，滚烫的汤汁溅出几滴，险些烫到自己。
“将军！您的身体……这、这如何使得！那七星灯阵续上的元气，本就如风中残烛，稍不留意便会……”
“无妨。”
薛刚摆了摆手，指尖却控制不住地轻颤，他迅速将手拢入袖中，眼神却锐利如刀，“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这点力气，还撑得住去见她。”
他顿了顿，强压下喉间的腥甜，那缕若有若无的梅香，此刻又清晰了几分，仿佛苏晚晚就在身侧低语，催促着他。
这梅香，既是慰藉，也是鞭策，更是他此刻唯一的指引。
“可是，将军，南阳？锁魂观不是在终南山吗？”
薛葵焦急万分，终南山在长安正南，与南阳方向并不完全一致。
“终南山目标太大，朝中盯着我的人不少。”
薛刚眼中闪过一丝洞悉一切的精明，嘴角牵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我们先往南阳，再折向西，进入终南山脉。如此，方能最大程度掩人耳目。张柬之在洛阳的眼线，可不是吃素的。”
他深吸一口气，似是牵动了内腑的伤痛，脸色又白了几分，声音却压得更低，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此事，绝密。只带几个最信得过、身手最好的亲卫。”
薛葵看着薛刚那张几乎脱了相、死气沉沉却又被疯狂意志点亮的脸，心中百感交集，酸楚难当。
他知道，将军己经打定了主意，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他只能咬碎了牙，将所有担忧和恐惧咽下：“是，属下明白！只是……将军，万一路上您身体……”
“没有万一。”
薛刚截断他的话，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丝凄然的决绝，“找不到晚晚，我活着与死了，又有何区别？能死在寻她的路上，或许……更好。”
他伸手，从袖中摸出那枚己变得暗红发黑的梅花玉佩，玉佩的冰凉似乎能稍减他体内的灼痛。
他轻轻抚过，指尖的颤抖暴露了他此刻的虚弱，但他眼神中的坚定却足以焚烧一切。
三日后，夜色如墨，寒风呜咽。
薛府侧门悄然开启，一辆毫不起眼的马车，在几名劲装护卫的簇拥下，车轮裹着厚布，迅速驶入沉沉的夜幕之中，未发出一丝多余的声响。
车厢内，薛刚闭目靠坐，脸色在摇曳的马灯光线下更显苍白如纸。
每一次车身的颠簸，都让他胸口翻涌起一阵剧痛，冷汗瞬间浸湿了内衫。
他死死咬着牙关，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呻吟，脑中反复回想着梦中苏晚晚那焦急却无声的口型，以及那身诡异的、不似人间烟火的白衣。
“晚晚，等我……咳……咳咳……”
一阵急促的咳嗽让他猛地弯下了腰，他慌忙用袖口掩住，一丝腥甜涌上喉头，又被他强行咽下。
他睁开眼，眼中血丝密布，却闪烁着骇人的光，“我一定会找到你……”
与此同时，洛阳城南的一处隐秘宅院内，灯火通明。
一名西十余岁，面容精悍，眼神锐利如鹰的官员模样的中年人，正对着一份刚刚送达的密报，眉头紧锁。
“薛刚……深夜离府？宣称奉密旨查案？”
他喃喃自语，手指在桌案上极有规律地轻轻敲击，“他不是己经病入膏肓，太医断言活不过月余了吗？怎会突然有力气查什么陈年旧案？还是去南阳？”
此人正是当朝宰相张柬之安插在洛阳的得力眼线，监察御史李元昭。
他对薛刚的动向盯得很紧，深知此人虽然刚愎，却也曾是沙场悍将，绝非庸碌之辈。
关于薛刚与其未婚妻苏氏情深一事，他亦有所耳闻。
“此事蹊跷至极！”
李元昭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寒光，“薛刚此人，性如烈火，重情重义到了偏执的地步。他那个早逝的未婚妻苏氏，听闻是他唯一的软肋。
如今他这般反常行事，怕不是与那苏氏有关？南阳……不对，我记得卷宗中提过，终南山一带曾有传言，有什么‘锁魂观’之类的邪僻之所，能通鬼神……他这是想做什么？莫非想用什么邪术招魂不成？”
他猛地抬起头，对侍立一旁的亲信厉声道：“立刻派最精锐的人手跟上去，远远缀着，日夜回报，切莫打草惊蛇！我要知道他到底要去哪里，见什么人，做什么事！”
“是！”
“另外，将此事整理成详报，附上我的推测，八百里加急，立刻上报神都，务必亲手交到张相公手中！”
李元昭补充道，语气凝重无比，“薛刚此举，非同寻常，恐有惊天变故！绝不能让他脱离掌控！”
夜风呼啸，吹动着马车的帘布，发出细碎的声响。
薛刚猛地睁开眼，眼中精光一闪，似有所觉般朝车窗外望了一眼，却只看到沉沉的黑暗和飞速倒退的树影。
他皱了皱眉，是错觉吗？
还是……那些无孔不入的眼睛？
那股熟悉的梅香，此刻又浓郁了几分，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引导，坚定地飘向西南方向，与他计划中折向终南山的路径隐隐吻合。
他不再多想，收回目光，重新闭上双眼，将所有精力都用来对抗体内的痛苦和维系那一点微弱的生机。
无论前方是刀山火海，还是阴谋诡计，他都必须闯过去。
晚晚，等着我。
而他并不知道，在他身后不远处，数道训练有素的鬼祟身影，如同跗骨之蛆，正悄无声息地紧紧跟随，一路向南，又在他转向之后，渐渐折向了西。
一张无形的大网，似乎正随着他的脚步，在暗夜中缓缓张开。
前路，注定不会平静，每一步，都可能踏入万劫不复的深渊。